这年斋月,我也在伊斯兰国家。生性不求甚解的我,把酒店送来的通知看成了请我参观斋月。我住的是五星级酒店的公寓,每周都有免费的巴士去景区,也经常有画展、时装秀等。所以组织大家参观斋月,我觉得不奇怪。我奇怪的只是参观斋月的“水房”,而且没写何时出发。我去酒店的大堂询问。“我带你去。”英俊的先生在我的问题后说。我说我去开车,他说不必。“不必?”“走路,一会儿就到了。”走路?我想着周围,哪里有斋月能参观呢?“一会儿就到了。”他说着,向公寓方向走。我突然明白了:通知说的是,斋月期间水房(洗衣中心)的运营时间。我说知道了知道了,慌忙将那人打发走。这么近,是不用开车,否则就得上楼了。我逃进与洗衣中心隔条花园小径的公寓,将桌上的通知拿起来。两句话中,我竟有两个单词不曾注意。在我自己的国家,我同样也会出类似笑话。我去京西宾馆采访一个会议,警卫不让我进,说是没有这个会。我打电话给主任,“京西宾馆没有那个会”。主任大笑:“谁说是京西宾馆了?我刚说‘离我们报社最近的宾馆’,你就将电话挂了,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最后,在拉巴特工作的大儿子回来了,劝住了路德维。他在家里狂睡了两周。其实,他并不爱旅行,他崇尚的是那种生活:像他遥远的祖先一样,裹着缠头,在甲胄装饰着蓝宝石的战马上,高举长枪,把土路踏成滚滚烟尘。那才是一个男人的生活,而不是现在跳那种军刀舞做做样子。
他更长久地把自己放在咖啡馆里。那是一个男人的自尊自大还在茂盛增长,世界却不能再被他们改变一丝一毫时,唯一能保持的方式吧。近十年来,他唯一得意的,是那次在家里举办的音乐会。在二进庭院,围着花坛,他们让手中的乌德琴、雷贝琴、提琴演奏出美妙的旋律。乐队全是男人,听众也全是男人。他们一律穿白色长袍,有“五六十人”。(每当说到这时,努儿总纠正:“什么五六十,多说也就三十人。”)有时,看到他倚在二楼蓝色栏杆上望着庭院出神,我都想:他是否还在遥想那音乐会的盛况?
不像热情得有些纠缠的阿拉伯男青年,路德维对女人很冷漠。他只跟我说过两次话。第一次,他拿着阿拉伯男人常戴的小红毡帽过来,给我看里面的商标:“这都是中国造的。”颇奇怪的语气让我没明白他什么意思,所以我哼哼哈哈没说什么。另一次,他问我阿拉伯音乐怎么样。或许讨厌阿拉伯人等你说好的习惯,或许是几年国外生活让含蓄的我爽直起来,我说“这个问题我请教过黑人也请教过白人。他们一个说‘阿拉伯人没有音乐’,一个说‘阿拉伯音乐太悲伤’”。路德维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遂不再理我。
有时他晚上回家,得知餐桌上像模像样的凯芙塔(kefta)或玛斯威(mashwi)是我做的也无甚表情,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因为他的冷漠,我几次想搬出去,无奈大德和努儿百般挽留。
“我们其实也特烦他。”努儿说,“也不是简单的烦,是很复杂的感情。我很爱他,可是,他走开不在时,我觉得更踏实。”
“有时我想,如果父亲不是只娶了这一房太太,有其他姐妹陪伴,我母亲也许就没有这么寂寞。”努儿说,“我在巴黎上学的那几年,这么大院子,基本只有她一个人。怕闲出病来,她坚决不请保姆。父亲就像个影子一样,朝升暮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