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喊半天没个人?”“不是来了吗?”“多少钱一宿?”“50。”“40不可以吗?”“哎呀小弟,老娘可是不打诳语,你打着灯笼全城找去,到哪儿都没这么便宜的住处。”“可我兜里只有40了。”“不会吧?看你像个大老板,怎么会才40块?得得得,40就40。亏了,还从来没有给人家这么个低价……”她是个四十上下的女人,大概因为能说,两片唇磨薄了,像两片小榕树的叶。他交了钱。她带他上三楼打开307房,咯咯嘎嘎,给他一把钥匙,咯咯,嘴里含着两片榕树叶下去。
巴掌大的屋内摆一张单人床,旁边是脱了漆的茶几,一把热水壶,一个水杯,一部19英寸电视墙上悬着。他把旅行包放茶几旁,去开电视,才知道那19英寸是坏的;从包里掏出本书,翻了几页就打哈欠;索性上床睡觉了。
空调发出巨型机器一样的呜呜声,震动着人的耳膜,他把它关了。蚊子嗡嗡嗡,开灯打死几只,耳边仍闹,他胡乱摇摇手,躺下了。身下硌着个硬物,探手到底下一摸,是自己的BP机,今天才买的呢,他熟练地摁亮显示屏:九点不到,可是犯困。中午没休息,一整天的在外面跑,身子有些疲软,幸而这东西很乖,一整天都没闹自己。哈——困!他把它别回床边的裤腰带,重新躺下。耳根又起嗡嗡声,他拍了一掌。一会儿又嗡嗡,索性捂头盖脸起来,连个鼻孔也不给露。
他当上了一个国有企业的部门经理,在他的经理办公室,王麻子下气地跟他嘻哈,文峰、赵阳扑通给他下跪,求给个工作,求多多关照。他说:“我说是吧,你们读那书,没有用!”边说边冲门外喊人给他的同学上茶果饼干,自己忙着上卫生间。因为尿憋急了,走得匆忙,不小心磕在门槛上,绊了一下,摔了。才知方才是梦。他上卫生间,尿完就怎么也睡不着。
前段在天津跑了几个公司,单是给人家缴填表费,什么活计也没捞着;到最末一家他偏不缴,责问人家是不是只想讹钱。这事儿闹到总经理处,总经理问他要文凭,“文凭文凭,文凭就比能力重要?”他一掌拍在桌面上。她兜脸啐他一口:“你个不要脸的东西,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本公司哪位员工不是大学以上学历,高中学历算什么?算癞皮狗!癞皮狗就巴着上高盘台?也不撒泡尿自个儿照照!阮副总,把他轰出去。”“是,大姐!”
天津女人无论老幼一律叫大姐,而男人顶门叫二哥,那大哥是妈祖娘娘庙里泥塑的,不是活人,可见这地界女尊男卑,女人所以出奇地辣。他被一个男人搡着出来。
北京也不是好地方,他当不上副经理,连营销员也干不上,只给一个广告牌制造公司搬抬广告牌,清理木片纸片的碎屑,兼一些别的杂活儿。他总想腾出点儿时间找找别的工作,可是这种活儿没完没了,从早八点半要干到晚八点半,干完就骨软神乏。工长总是嫌他不活络,他抬广告牌不小心划破了手,他不敢让工长看到,自己捡地上的碎纸片把手上的血液揩几下了事儿,装裱工阿仔得空就来帮帮他。老板记日给工钱,他干没满月就走人。
又找了几个单位,脸皮都磨厚了,人家也没给好脸色。他总是在街头瞎找,阿仔见到他,问他工作找着没有,他摇头,他说他还在原来那广告牌公司干,说他只会干些装裱的活儿,他拉他在路边吃了一碗面,那时候,他已经饿了一天,想起那碗热乎乎的面,到现在还感动。阿仔对他说,他哥哥在石家庄干,哥哥告诉他,石家庄用人不拘于文凭。也不知是真是假,他没多想就奔这儿来了。
还只是下半夜,却没了睡意。起来摁亮灯,拉开茶几上自己的包链,里面有几张报纸,是白天在路上买的。他掏出来,一张一张地找广告栏,目光搜索着“招聘”的字样。他把值得应聘的公司圈起来,记在小本本上。那个小本本已经记下了好几家公司的全名、招聘范围、待遇、地址,那是他白天上网搜到的;翻过上一页,还有两家,跑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