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配不上她,大伙儿都这么说。可她不后悔嫁给了他。他十九岁上就来求婚了,那会儿她二十。他是人们称之为精瘦的小个子那种人,矮个儿,黑皮肤,一脸的热情,昂着头,挺着胸,走起路来神气活现,让人想起一只交尾季节的鸟儿,浑身紧绷绷的充满活力。他是个好样儿的工人,在矿上挣着一份优厚的薪水。他家境不错,攒下了点儿钱。
她是“高地”餐厅的厨娘,高挑个儿,皮肤白皙,文文静静的。霍斯普在街上看到她,就开始尾随她,从此对她紧追不放。他不喝酒,人也不懒惰,尽管有点头脑简单不算聪明,但浑身充满了活力。她掂量了掂量,还是答应跟了他。
他们婚后就搬到斯卡基尔街住了。那座很像样的宅子有六间房,装修是他们自己做的。这条街沿着长长的陡坡而建,街道很窄,不像街道,倒像隧道。房子的背面俯瞰着邻近的牧场,那是一片宽阔的谷地,有农田,有树林,谷地的底部是煤矿。
他在自己的家里俨然是一家之主。而她对矿工的生活方式则一点也不熟悉。他们是周六晚上结的婚,可周日晚上他就说:
“把我的早饭摆在桌上,把我下井用的东西都放在火炉跟前。我得五点半就起来。你什么时候想起再起来。”
他教她怎么用报纸铺在桌上当桌布。她刚一表示不同意,他就说:
“大清早儿的我可不要你的白桌布。我让你凑合你就得学会凑合。”
他把他的厚毛头布裤子、干净的背心或者说是厚法兰绒坎肩、一双长袜子和井下穿的靴子一一摆放在炉前烤热了,以备明早穿。
“你看明白了?每天晚上都得这么准备。”
五点半他离开了她,根本没说句再见,穿着衬衫就下楼去了。
他下午四点回到家里时,晚饭已经给他准备好了。他一进来就把她吓了一跳?:一个矮小健壮的人,脸上一条条的黑道子,黑得难以形容。她身着白罩衫,围着白围裙站在炉前,白白静静的,纯粹是一幅美人图。他穿着沉重的靴子笨重地走了进来。
“今儿过得怎么样?”他问。
“我准备好了,就等你回来呢,”她温柔地说。他一脸黑,棕色眼睛里的眼白冲她闪动着。
“我也盼着回来呢,”说着他把他的马口铁水壶和午饭包放在碗柜上,脱下外衣和坎肩儿,摘下围巾,拽过扶手椅坐在炉前。
“吃饭吧,我饿坏了,”他说。
“你要不要先洗洗呀?”
“洗什么洗?”
“唉,你不能这么就吃—”
“噢,得了吧,太太!我在井下不是也不洗就吃午饭?上哪儿洗去呀?”
她端上饭菜,坐在他对面。他一头一脸全是黑的,只有眼白还是白的,嘴唇是鲜红的。看到他张开红嘴唇露出白牙来吃饭,她感到心里不是滋味儿。他的胳膊和手上沾着一块一块的黑;他那壮实的脖子黑得不那么厉害,因为有领子挡着,这还让她心里舒坦点儿。屋里有一股井下的味道,让人难以说出是什么味儿,潮乎乎的呛人。
“你的小褂儿肩膀那块儿怎么那么黑呀?”
“我的坎肩儿?是顶子上往下滴答水闹的。这件是干的,我上来时换上的。那儿有几个大衣架,我们换好衣服就把湿的搭那上头晾干。”
他跪在炉前地毯上光着膀子洗起来,这样子令她又害怕起来。他一身的肌肉,似乎十分专注地干着自己的事,心无旁骛,就像一头健壮的动物。他站起来擦着身子,赤裸的胸脯正对着她,看到他粗壮的胳膊上鼓起的肌肉,她不禁感到有点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