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师的女儿们(中文版)(20)

她坐着写便条时,他把另一枝蜡烛挪近她。那强烈的烛光映着她的卷发,照得沉沉的发卷熠熠生辉,像一片卷起的浓重金黄羽毛。她的后颈很是白嫩,布满了曲卷的金色汗毛。他盯着她的脖颈,如梦如幻,陶然忘机。她可望而不可即,那么精致的人儿,她就是令他难以企及的梦中人,仅看着她都会教人神魂颠倒。她与他毫无关系,他不敢斗胆去接近她,她坐在那儿,与他隔着一段美妙的距离。但是有她在这屋里,简直就教人觉得秀色可餐。虽然他为母亲深感痛苦不堪,可他仍能领略到今晚这屋里活生生的美好氛围。烛光辉映着她的秀发,令他痴迷。是的,他有点敬畏她,但是她与他们母子共处于这奇妙、令人难以言表的环境中,又教他感到些许振奋。一出了屋,他又感到后怕。抬头仰望,星光灿烂,脚下是皑皑白雪,又一个夜晚渐渐降临了,把他包围在夜色之中。他很怕,感到几乎被黑暗湮没了。这弥漫的夜色是怎么一回事?他又是谁?他认不出自己,也认不出四周这一切。他不敢去想他的母亲,可她的身影又在心中挥之不去,教他感到会发生什么。他无法从她身边逃脱,是她把他带入了一团无形未知的混沌之中的。

十一

他痛苦地走上大路,一肚子的迷惑不解,只觉得似乎有一块烧红的烙铁烙在胸口上。不知不觉中他摇摇头,竟有几滴泪水洒在雪地上。可他不信母亲会死,这时他想的是另一件更大的事。他到了牧师家,坐在厅里等玛丽把路易莎的东西放进一个包里,心里还在想,自己为何这样苦恼。在这座大宅第中,他感到羞愧寒碜,感到自己就像个小听差似的。玛丽同他说话时,他几乎要举手敬礼。

“是个老实人,”玛丽想。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成了治她心病的一剂镇痛药。她是个有身份的人,所以她能赐恩悯人:她所能有的就剩下这点感觉了。她不能没有身份地活在世上。离开某种确定的地位她就无法有自信;不做一个上流妇人,她就无法有自尊。

艾尔弗雷德走到栅栏门前,他再一次感到伤心起来。这时他看到了新的天空景象。他伫立一会儿,望望北斗七星升上了夜空,又望望远处田野上明晃晃的积雪。这时心头的忧伤变得如同肉体的疼痛一般。他紧贴着大门,咬着嘴唇,喃喃着:“妈妈!”悲伤如此深重,割心剜肉般地疼痛,如同母亲的病痛在他身上一阵阵发作,是那样剧烈,几乎令他无法站立住。他不知道这疼痛来自何处,也不知为什么。这与他的思绪无关,几乎与他自身无关。只是这疼痛纠缠着他,他必须屈从于它。他心灵的潮水难以名状地汇成洪流,通向死亡,他被不由自主地裹挟着,思想与意识的碎片被卷进洪水,如一钱不值的东西。波涛涌过,又碎成珠玑,把他载得很远。小伙子醒过闷儿来后,走进屋来,立时变得兴高采烈起来。屋里的情景似乎教他兴奋了起来。他感到情绪高涨,莫名其妙地开了一通玩笑。他坐在母亲病床一边,路易莎坐在另一边,他们似乎都觉得开心。可谁知道呢,夜色中,恐惧正向他们袭来。

艾尔弗雷德吻过母亲就去睡了。脱了一半衣服,他又想起了母亲,立时痛苦像两只手紧紧地揪着他的心一样。他蜷缩在床上,好久不能放松自己,以至于过度疲劳,连起身脱衣的力气都没有,就睡过去了。半夜时分他才醒来,发现自己都冻僵了。这才起身脱了衣服,钻进被子重又入睡。

差一刻六点时,他醒了,马上又想起了什么。他穿上裤子,点燃蜡烛举着进了母亲的房间。他用一只手挡在蜡烛前,以免烛光照在床上。

“妈!”他喃喃言道。

“哎,”母亲回答。

停了片刻他又问:“我能去上班吗?”说完他等着回答,心跳得厉害。

“孩子,要是我是你,我就去。”

闻之他的心一沉,很是失望。

“你让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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