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倒是长得很健康,但他们得不到温暖,一个个很呆板。他们的父母对他们施以家庭教育,把他们教得傲慢而虚荣,从而残酷地把孩子们置于上层社会之中,不与周围的庸俗世界为伍。这样,孩子们生活得很孤独。林德利家的孩子个个模样秀气,一看上去就知道是那种穷酸而与人格格不入的斯文人家的孩子,干净水灵得出奇。
日复一日,林德利夫妇完全没了办法,一年到头苦苦地挣扎也只能混个勉强糊口,可仍旧不忘鞭策孩子们,用斯文优雅的标准要求他们,鼓励他们胸怀大志,给他们肩上压担子。礼拜日早晨,除母亲之外,全家人都上街去教堂。长身长腿的姑娘们穿着又瘦又小的上衣,男孩子们则身着黑衣,下身穿着不合身的灰色裤子。孩子们从父亲的教民面前走过,洁净的小脸儿上毫无表情,孩子气的嘴傲慢地紧紧抿着,像面临着什么厄运一样,幼稚的眼睛已经目空一切了。领头的是大姐玛丽,她又瘦又高,面容娇美,高傲纯洁的神情表明她志向高远。老二路易莎则长得矮胖,神态坚毅,她没什么志向,倒是有不少敌意。她负责照管小点的孩子们,玛丽则看管大点的。矿工们的孩子眼巴巴看着牧师家这些脸色苍白与众不同的一行人默默走过,他们感到与这几个穷酸的孩子格格不入。他们嘲笑那几个小儿子裤子不合适,其实是感到自愧不如,于是只剩下愤愤不平的份儿了。
后来,玛丽大姐就当了家庭教师,收了几个商人的女儿教着。路易莎则负责管理家务,来往于父亲的教民家庭之间,教矿工的女儿们弹钢琴,每上二十六节课收费十三个先令 。
二
在玛丽大约二十岁上的一个冬日早晨,瘦小无奇的林德利先生穿着黑大衣,头戴宽沿毡帽,腋下挟着一叠白纸向阿尔德克罗斯走去。他是去分发教区年历的。
这个脸色苍白、表情木然的中年男子站在铁道口旁等着火车隆隆驶过开往矿井那边,这条铁路上火车整天咣咣作响。一个戴着木假肢的人拐拐达达地前来开闸门 ,让林德利先生过去。他左边的路基和道路下方坐落着一片村舍,透过光秃秃的苹果树枝可以看到村舍的红屋顶。林德利先生穿过矮墙,走下踩塌了的台阶,朝村舍走去。灰暗的小村子,静卧在一个远离隆隆的火车和煤车的小小世界里,那里光秃秃的黑豆果枝干下一簇簇雪花莲静静地含苞待放。
牧师刚要敲门就听到一声响,他转过身,透过敞开的棚门,看到一个头戴黑边帽子的老妇人正弯腰在一堆红铁罐中忙着,她正往一只漏斗中倒清亮的液体。他闻到了一股煤油味。那老妇人放下罐子,取
出漏斗放在架子上,这才手拿一只铁壶直起腰来。她的目光正与牧师的目光相遇。
“啊,是你呀,林德利先生!”她有点不高兴地说,“进屋吧。”
牧师进了屋,看到温暖的厨房里有位身材高大一脸白胡子的老头坐着吸鼻烟。那老头声音低沉地咕哝一句什么,意思是请牧师落座,从此就不再理会他,自顾盯着火炉子出神儿。林德利先生坐在一旁等着。
老妇人又进来了,她的黑边帽子缎带垂到了披肩上。她中等身材,浑身上下透着整洁。她手提煤油罐上了台阶走出厨房。这时传来有人上台阶进屋的脚步声。这是一间小杂货铺,墙板架上摆着几个包,屋中间空地上放着一台老式大缝纫机,旁边堆着些活儿。女人走到柜台后面,给刚进来的女孩子递去一个煤油壶,又从她手中接过一个罐子。
“我妈说请您记下,”女孩子说完就出去了。老妇人在账本上记了一笔,然后拎着罐子进了厨房。这时那高大的丈夫站起身,给本已熊熊燃烧的炉中又添了些煤。他的动作缓慢而慵懒,一看就知道是个行将就木的人,长这么一副粗大身架,当裁缝显得笨重累赘。年轻时他是个出色的舞迷和拳击好手 ,现在变得寡言少语、呆板迟钝了。牧师无话可说,试图没话找话。可是约翰·杜兰特却不睬他,自顾沉默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