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学勤:平静的坏心情(5)

知识分子

说完女人,该说到知识分子了。写下这四个字,我心头就发紧。

在这块土地上,我已经不承认我是一个知识分子了。如果一定要逼我说我是个知识分子,那我只能低头嘟哝一句:我是个因为瞧不起知识分子才被罚入知识分子的知识分子。

为学术而学术。

就这句话的精神而不是职业分工而言,我看到过两个人有这一气概。一个是证券商人,他白天管理股市营业部,晚上在经理室电脑上敲打他的近代海军史;一个是房地产掮客,他白天在工地,晚上进入范仲淹传记。

这两个人都不在学术界。他们也不知道“为学术而学术”的口号,他们的学术活动,只不过是一种业余爱好。

荆轲:夫子,代秦王受此一剑,如何?

孔子:汝余勇只能售此,吾死有余辜矣!

文人:街上的证券营业部比米铺还多!

券商:文人嘴里的文化比街上的厕所还多!

还有所谓对“五四”以来,甚至“戊戌”以来知识分子激进思潮的声讨。

这场声讨历史上的激进主义的批判热潮,是现实生活中知识分子补交的一份集体检讨。为贩夫卖浆者流齿冷,愚夫愚妇亦能家常道来:这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始终怀疑他们的前辈有力量能做出这样一块大石头,更怀疑他们的后辈有力气能搬动那块石头。只怕是打肿脸充胖子,一口吃进激进主义,吃成了一个浮肿的胖子。那一脸的浮肿是被打出来的,五指印痕未退,竟来人前充胖子。

顾城自己说过,中国的知识分子在1911年以前就已死绝。我同意这一判断。这样,我就有理由将顾城世纪末之死与刘天华世纪初之死做一比较。两人只有一点相同,都死在异国他乡,死在流亡之旅。除此之外,别如云泥。由此可见,一个世纪内,这个民族的知识界走出了一个多么惊人的下滑线。

一代不如一代,连流亡者都不例外。

只能谈学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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