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难,中年亦难
青年时代犹如水漫金山。
待大水退去,看清来路,方觉后怕:有多少死路,竟然在不经意间一跨而过?有多少断潢绝港,当年浑然不晓,竟然轻轻跳过?
也会出现更多的遗憾与愧疚。那就是当年留下的一串脚窝,留着一汪残水,映照着你当年的面影,等着你回来忏悔。
中年似乎明白了些,但中年有中年的危险。
中国人总结一个正派人的精神阅读史,只有两句话:少不读《水浒》,老不读《三国》。我真想再加一句:死不读佛老。至少,这里有中年的危险。中年的危险就镶嵌在从《水浒》到《三国》之间。
人生交往也就是这么几个境界:十几岁时,相互渗透;二十几岁时,相互塑造;三十几岁时,相互对话。这三个过程是自然过程,无须人努力,岁月会促成。接下来第四个过程极为危险与脆弱:要么是相互敌视,要么是相互欣赏。相互敌视是顺势而下,相互对话多半不能成功,对话失败,一转弯就是相互敌视。
只有相互欣赏,是唯一人为努力的结果。它需要胸怀、幽默,还需一份对有限认识和无限世界的无奈。你能达到相互欣赏吗?太难了。
我也努力想要相互欣赏,却十有九败。后来想出一种苟且之策,不能相互欣赏时,那就相互遗忘。
有断交,方有至交
“扑通”一声,一个人掉海里了。
“啊,朋友,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朋友。”——遥远的星空后面,亚里士多德这样说。
我想绕到友谊的背面说友谊。
直到发现并且接受对方的缺陷,你才能说,我和这个人有可能建立友谊。在这之前,我们只能说是熟人而已。然而,有多少熟人是被误认作友人啊。
人世间值得珍惜的不仅有友谊,有时可能相反,更值得珍惜的是那种没有尘利俗念的分歧。因为这种分歧有时比相互迎合,更能测试一个人是否有境界经历一些精神事件。一个庸俗的人一生也许会有无数个朋友,因而也会有无数纠葛,却没有资格经历一件像样的精神事件。
在这块土地上,只有很少人,在很少的时候,因为很少的机会,才有幸产生那种值得珍惜的分歧。
友谊有时是在盛宴中结束的。
你被你的熟悉的老友安排在一张陌生的桌面上,与一群陌生的客人挤成一圈,这时候只有老友与菜肴是熟悉的,其余皆陌生。
多种主题压缩在一张桌面上,每一位客人与主人的个别情谊统统都被主人的这种集体性安排异化了,异化为一种毫无个性的陪客。要么是陪主人,帮助他完成这种对友谊的集体性打发,要么是陪客人中的一位显贵,成了地地道道的陪衬。
友谊走到这一步,成了主人必须费心安排的应酬,或是主人精心组织的陪客。只要出席这种邀请两次以上,你就应该知趣了。
都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似乎席散人方散。恰恰相反,是席聚人散。席面越豪华,友谊死得越苍凉。席面一开,友谊即死。
有断交,方有至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