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子建:简朴生活回忆录(8)

女孩除了修饰家,还会因着爱美的天性而修饰自己。比如采了胭粉豆花,将它捣成泥,用它猩红的浆汁去染指甲。那时很时兴烫刘海,女孩就把铁条在火中烧热,将刘海卷在上面,使刘海变得曲曲弯弯的,好像吊着一个又一个问号。不过也有失手的时候,将刘海给烫焦了,女孩这时就会伤心地哭起来。那时还没有电熨斗,为了让衣裳变得平展,女孩把水烧开,倒到大茶缸里,加上盖,用它熨衣裳:能把上衣兜口的褶痕抚平,能把裤线压得笔直。穿上这样的衣裳,女孩们的步伐变得轻盈了,腰肢也显得婀娜了。

女孩在没成为别人的媳妇之前,因为没经过灶房油烟天长日久的熏染,那面色是光鲜的,手指也是灵活的。而一旦嫁了人,生计的艰难会使她们的手变得粗糙,再挑着丝线刺绣时,手指就生涩了。不过不要紧,她们已经出世的女儿会渐渐接过她们手中的绣花针,绣山绣水绣花绣草。而岁月就在这不经意的挑针走线间,将当年的女孩那满头的黑发绣成如雪的白发。

我与缝纫机有着不解之缘,我最初的作品就是在缝纫机上写的。读师专二年级时,放暑假我回到故乡。窗前仍然摆着缝纫机,上面罩着乳白的罩子。家中没有写字桌,我就搬来一把凳子,俯在上面写东西。写着写着,就会被窗前花圃上的蝴蝶所吸引,我会放下笔来,看一会儿蝴蝶;蝴蝶飞了,我就再看一会儿豆角那碧绿而婆娑的叶片,接着再写。父亲走进屋子,问我在做什么,我说写小说呢,他就发出快意的笑声,那笑声带有几分赞许,又有几分善意的嘲弄。我最初发表的作品,就源出于此。在缝纫机前工作,注定要有响声发出。我缝跑球的时候,它发出的是“嗒嗒嗒”的声响;而我写作的时候,同样也有响声发出,那是笔唰唰唰地在纸页上走动的声音,听起来既像风声,又像镰刀割麦的声音。这种声音萦绕着我,使我的心灵塞满了情感的五彩丝线,用笔挑着它们,绣也绣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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