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月30日 -16℃~-28℃ 西北风4~5级
草原上的女人们,比男人要劳累辛苦得多。每天早晨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阿妈在院子里挤奶,打扫庭院,收拾牛粪,汲水,铲除压水机旁的坚冰。而阿爸的影子,我只在给牛喂草的牛圈旁边看到,或者,是在卧室里,他边抽烟,边歪斜在炕上看电视,听收音机里的乌力格尔,再或者什么也不做,只看着窗外发呆。年轻的时候,阿爸也曾经在出去打草的秋天,或者去几十公里外的山上采摘药材的夏天,发挥着他作为男人的气力和英勇。上了年纪之后,他便退出了草原上可以让他驰骋的场地,只固守在家里,而且,几乎寸步不移。倒是阿妈,依然在操持着这个家,从未有过停歇。而今,凤霞又接替了阿妈的角色,尽管,她是从农区嫁到了牧区,对挤奶之类的事情,还不太擅长,但是阿妈说,总是要放手让凤霞去做的,因为,她已经老得快要走不动了。
在冬天的镇上穿行,我看到的忙碌身影,也基本都是女人。男人们大多躲在暖烘烘的房间里,喝酒,打麻将,看电视。而女人们,除了要侍弄牛羊,还要照顾孩子与家人。所以这里的女人,皮肤基本没有细腻的,年轻的女孩,大多数像凤霞,皮肤黝黑或者通红,粗糙干裂。我这样的外来者,在镇上走着,无需人来介绍,只从脸与手,就能够看出是城市里来度假的。而年龄老一些如阿妈那样的妇女,皮肤则大多都如枯朽的树皮一般。
所以这里女人们的美,只能用质朴与沉静来描述。那些电视或者广告上,出水芙蓉般秀丽可人的蒙古族女孩们,大多没有常年在草原上生活过;或者,至少是无需在室外常年劳作的温室里的花朵。草原上的大风与烈日,会让所有娇羞如凤霞一样的女孩,变成粗粝且不在意修饰的阿妈一样的女人。而且,有一种外力无法阻挡的泼辣、狂放与大胆。就像,我今天遇到的乐乐夫人。
我起初没有认出她来,因为她比起去年暑假在升学宴上的行动自如和豪放不羁,明显苍老臃肿了许多;不过也大约是冬天穿得太多,而那天也恰好西北风吹得太烈的缘故。我低头匆匆向商店里走,偶尔看到好的风景,便用挂在脖子上的相机咔嚓一下。而她则闲庭散步似的与我同行在一条路上,时不时地,好奇地看我胸前的相机一眼。我想要给她来一张特写,又想起去年在路上拍摄一群穿民族服装拜年的布里亚特少女时,被小叔给当面制止的事情,便觉得有点不太礼貌,就将镜头跳过了她。
等到抵达商店之后,见到阿妈,她笑着看一下同我一起进店的女人,又朝我一挤眼,小声道:乐乐夫人。我这才想起来,她是镇上人人都知晓的妇女权益会主任乐乐夫人。我不知道她的外号是怎么来的,或者她家的男人翻译成汉语叫“勒勒”,后来被人故意念成了“乐乐”?不过这倒是挺符合她给人的印象,每日乐呵呵的,见了人总是好话在前,似乎欠了人家几斤风干牛肉。她的大胖圆脸上,有两个深陷的酒窝,里面应该藏着四五十年草原上的风霜雪雨。因为她做事有些二,大家便都爱拿她取乐,她自己也喜欢做镇上人的开心果。谁家宴席她都乐颠颠跑去助阵,没有钱作为贺礼,但也不会忘了自己特别的礼物,要么是几首扯开嗓子吼出来的民歌,要么是长达一两页不知是请哪个孩子写好的贺词,也许是一直写好了,谁家有喜事,就将名字更换一下,而后在热闹吵嚷的人群里,用她特有的草原高嗓门念出来,给人助兴,然后有尊严地坐下饱饱地吃顿手把肉,再喝几大杯可乐或者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