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2011)(2)

所以冬天的锡尼河西苏木,便如一个喝醉的汉子一样,眯眼微醺着,从东家串到西家,步态里都是欢快恣意的曲调。从外面看上去,镇上似乎人烟稀少,除了路上冻成石头一样坚硬的牛粪,还有在无风的半空缓慢飘着的炊烟,或者几只奔跑的大狗,起起落落的麻雀,几乎再也看不到其他有生命的东西。夏天里风驰电掣的摩托,在厚厚的积雪上,早就熄了火。篱笆的影子,落在没人踏过的雪地上,清晰而又干净,再好的画家都画不出那样别致的影子。但是这样的静寂,只是给在遥远的马路上,坐在大巴里经过小镇的行人看的。他们在感叹这里的“荒凉”的时候,丝毫不清楚,房间里的炕头上,正有怎样的热气和歌声,在缭绕蒸腾。

每天几趟从镇上马路穿过的大巴,会将牧民们带到巴彦托海或者海拉尔市区,他们用一种花光所有挣到的钱的消费热情,购买蔬菜、水果、熟肉、糖块、饼干、烟酒、雪糕等等可以带来快乐的东西。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有一个硕大的仓库,可以存放那些容易变质的吃食。所以我起初看到阿妈变戏法似的,从橱柜基本空洞无物的房间里,拿出一样又一样好吃的东西时,常常会觉得奇怪,后来看到院子对面一个闭合着的无人居住的小屋时,才明白好东西原来都储存在那里。吃喝玩乐,这在汉族人看来等同于懒惰、贪图享受的缺点,在牧民们这里,却是生之最大的快乐,或者活着的根本目的。

我在明白了这些之后,也便懂得了贺什格图去小学班主任家帮忙给牛喂草,一月只挣六百块钱,就已经觉得足够忙碌的想法。而新婚的凤霞,也没有觉得贺什格图不外出打工,有什么不妥,她很享受做一个家庭主妇的生活,每天8点多起床,负责添煤做饭打扫房间,做完这一切,就待在窗边,闲看外面白茫茫的天地。结婚时花四千块钱买来的海尔电视,放在客厅里,只是一个摆设,她更愿意坐着发呆,也不喜欢看电视里的花花世界。只有贺什格图喂牛回来了,她才回复到一个22岁女孩应有的天真与稚气,在厨房里跟他撒娇似的吵吵小架。这时候的她,一下子生动起来,黝黑的面容上,满是少女的调皮和任性。

贺什格图帮忙喂牛的那家女人,正是夏天我来时,被锡尼河夺去了刚刚读大学的独生子的母亲。学校里照顾她,不再让精神受到巨大打击的她代课,改让她看管图书室。她家有20多头牛,忙不过来,就让恰好闲在家的贺什格图过来照料。她已经渐渐从夏天的那场噩梦里缓过来了,平日里看过去,似乎,什么也没有在她的生活里发生过,结了厚厚冰层的锡尼河,将她的悲伤,也冰冻住了。她已经能够笑着与镇上的人们当街说话,或者闲聊。

贺什格图说,她很坚强。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一丝惆怅。我突然内心充满了敬重,对这片草原上生活着的女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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