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熹文
我在去过北京之前,就已经爱上那座城。
那些从北京车站带回烤鸭,一身体面装束的大人走进我家里,一边喝着酒一边讲着北京的好,离开前也不忘摸着我的头:“你要好好学习,长大后去北京上大学,那可是个好城市,有那么——那么——那么高的楼!”他们的笑声爽朗,殊不知我已经在心底为自己默念出一个去北京的梦想。
我十几年前随夏令营到达北京站时,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踏在结实的首都土地上。我迫不及待地给妈打了电话,握着话筒兴奋地和她大嚷着:“妈妈,北京的天都是比我们热的!”我这个第一次坐上空调火车去远方的小妞并不知,这并不是对北京如实写照。
那十几天我在北京的古迹中穿梭,更加确信了它的好。我住在首都某个大学的宿舍里,看见背着书包的十八岁姑娘,穿一条洁白的裙子,带着青春走在夏日的风里。我也看见那食堂里有至少二十种菜肴,我排着队等那勺排骨和炒鸡蛋。我看见那宽阔的马路,那川流不息的人群,那么多装修精良的店铺在街上连绵不绝;我看见那高鼻梁的外国人,对着电话叽里咕噜说我听不懂的话……
长大后我更确信自己去北京的梦想,仿佛那里就是所有美好的集中地。高考后我不假思索在志愿里填了北京的大学,但毫无悬念地落了榜,我最终在北方一个沿海的城市里读书,继续用四年遥想北京的好。我以为,我总有一天,会再次站在那片结实的土地上,在那熙熙攘攘的热闹城市里,做一个穿着套裙的白领。我的高跟鞋在二十层高的写字楼里嗒嗒地响着,就像是那走得飞快的钟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更好生活的到来。
很遗憾毕业之后我并没有去北京,几次面试的失败和失恋让我的心情沉了底,意外得知的出国途径是我对那时的自己唯一的拯救。然而在异国他乡的出租屋里,我一个人守着不足十平方米的房间,从不看电视剧的我,就在那无数个孤独的深夜里,流着泪看完了《北京爱情故事》,也看完了《北京青年》,那时常半饱的肚子和解不开的乡愁,就这样被电视剧中的北京喂饱了。
北京的好,仿佛所有人都知晓。大学毕业前和班里的同学讨论去向,才发现大家竟都和我一样,用四年熬一个去北京的机会。我们的对话常常这样发生着——
“毕业后回家乡吗?”
“不,去北京!!!”
那去北京的回答干脆坚决而充满期待。我们憧憬着北京的三里屯,北京的南锣鼓巷,北京那孕育着长发艺术家的包容性,还有那一百种随心所欲的生活以及一秒就能把人从地下室放进二环内的机会。我在新西兰的图书馆里花三个小时看完了《逃离北上广》这本书,看到有年轻人讲述着自己在出租屋里啃馒头果腹的情节,可是谁也不觉得这是多么残酷的人生。年轻人对北京有那么多的偏执,以至于北京那么好,青春就算浪费在湿冷的地下室和挤死人的地铁上,都是值得的。
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如愿以偿地搭上去北京的那趟火车,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北京的地下室里啃馒头蘸酱也心甘情愿。毕业四年后,和班级里的同学深深浅浅地联络着,也间歇地听说着那么多梦想青年的故事。我从前一直觉得,所有人都应该去远方,去远方看看那里的建筑,那里的食物,那里的生活,在陌生的街头为自己寻一场灵魂的改变。然而在之后的人生中,我渐渐地发现,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实现一个“去北京”的梦想;而“去北京”,也并不是一个人实现梦想的必要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