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金莲是第一次听说“见红”的事。很显然,这说法是那晚在火箱上过夜的张复礼,为了搪塞母亲编造出来的。如今的张复礼,着实是有苦难言了。心肠极软的刘金莲,反倒有点儿同情起张复礼来。这新生婴儿的父亲,究竟是麻大喜,还是张复礼?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前后几天之内。她仔细地审视着襁褓中幼婴的模样,试图寻找出其中一个男人的影子来。她失望了,这孩子居然谁也不像,就只像他的母亲。刘金莲曾听人说,男孩像娘,长大命好,但愿如此。只要孩子好,她自己的一切都无所谓。
一连几天,张复礼都一言不发。母亲重提“见红”的事,他如同坠入万丈深渊。新婚之夜的阴错阳差,诞生了一个自欺欺人的谎言,母亲竟也信以为真。当他第一次睡上那雕花牙床时,便立刻产生一种晦气的预感。那与他同衾共枕的妇人,就如同一筒剥了皮的杉树,任凭他的翻滚、拨弄。没有冲动,也没有反抗;没有激情,也没有配合,更没有什么“红色”!他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原想就让事情无声无息地过去,将就着过日子,让时间来冲淡那苦涩的记忆。却又冒出了这档子事,让人抓住了把柄。争强好胜的张家大少爷,感到在人前无法抬头。最令他伤心的是,蒙受了屈辱却还不能声张。可怜的母亲,还在坚信不疑地认为:那不足月便降生的男孩,就是“见红”那个晚上的成果。晦气的张复礼百无聊赖,独自去到望江楼的包房里,喝起了闷酒。
“吱扭”一声,门开了,进来的是癞子头儿长疤子。
“你来做哪样?”
“来陪大哥喝杯酒。”
张复礼拿这些人没一点办法。他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这党癞子们的掌控之中。长疤子一屁股坐在了张复礼的身边。张复礼没有理睬他,自个儿喝着烈性的包谷烧。只见那长疤子拿起酒壶,将两人的杯子筛满。他举起酒杯对张复礼说:“大哥,小弟晓得你心里不好受。有什么用得着的,你只管吩咐!”
张复礼没有说话,只是喝了一口酒。
长疤子咽下一口酒,挨近张复礼,压低嗓门轻声说道:“大哥,是不是去几个弟兄到麻家寨,放一把火,把那狗日的窝棚烧了!”
张复礼把酒杯往桌子上一顿,骂了一声:“混账东西!”
“大哥!这口气难道你也咽得下?”长疤子诧异地问道。
张复礼怒气生嗔。他呵斥道:“真糊涂!去把人家的房子烧了,假的不就变成真的了?”
“闹了半天,镇上传的那些话,都是他娘的乱弹琴!”长疤子摸不着头脑了。
张复礼又喝了一口酒,他想起了母亲每天都在念叨的“见红”。于是,他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那个伢儿是我张复礼的。”
长疤子虽是将信将疑,嘴里却骂起了朝天娘:“捅他的娘,那些狗日的乌龟王八蛋,捏起白来活灵活现,好像就睡在你的床脚。既然伢儿是你的,你就该站出来说话呀!”
“怎么说?难道要我站在十字街前大喊大叫,那个伢儿是我的?”
长疤子听说过江西人“见红”的规矩。听张复礼的口气,那天晚上他是见了“红”的。刘金莲是张复礼开的张,那伢儿当然也是他弄出来的。
“那天晚上见了‘红’?”长疤子问道。
“当然见了。若是见不到‘红’,我会放过她吗?”张复礼回答。
只见长疤子将一杯满满的“包谷烧”,双手端到张复礼的面前,说:“大哥!委屈你了。弟兄们早要是晓得这些情形,早就把那些胡说八道的人给收拾了!我先干为敬,把这杯酒喝了,也就是把包票打了,你只管放心,不出三五天,这件事情就会烟消云散。”
张复礼将信将疑,这党癞子们,未必有这么大的能耐!张家少爷为了摆脱目前的困境,也只能出此下策了。他也满满地斟上一杯酒,向长疤子举了举,一仰脑壳,喝了个底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