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金莲叹了口气,仍然没作声。昨晚从麻大喜的小屋回房以后,她一直是这样,一句话也不说。任凭母亲训斥,嫂嫂劝说,她都一声不吭。平素喜欢说话的人,如此一反常态,马上引起了家人的警觉。刘昌杰吩咐,张家来接亲之前,刘金莲的身边必须时刻有人看守。还有几样嫁妆没有绣好,屋里请来了绣匠,伍秀玲要和婆婆一道安排绣匠的活计。下午和夜晚,都由桂香来陪伴。
刘金莲老是不说话。桂香急了。她说:“小姐!你说话呀!两个人坐在这房间里,都不说话,就像是两尊菩萨一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这又何必呢!”
刘金莲嘴巴仍然闭着,脸上呈现的是凄楚的苦笑。她木然地望着板壁,久久地发呆,默默地流泪。
傍晚时分,伙房里送来夜饭。三个碟子里,分别是油炸火焙鱼、酸辣椒炒魔芋豆腐,还有一碟小白菜。
“小姐,吃饭吧!这都是你喜欢吃的菜。”桂香说。
刘金莲没有拿筷子。
“小姐,你都一整天水米不沾牙了,这样下去是不行的,饿坏了身子怎么办?”桂香拿起筷子,塞到刘金莲手中。
刘金莲无奈地接过筷子,从碟子里夹起一点酸辣椒,送进嘴里,她立刻一阵反胃,想吐。她放下了筷子。
刘金莲和桂香,就这样不言不语地坐着,从天黑直到夜深。如豆的桐油灯光一闪一闪,发出惨淡的光亮,照着刘金莲那失神的脸庞。她的那一双丹凤眼,失去昔日的光彩,变得凝滞而仓皇。昨夜,她一夜没合眼,到这时仍然没有睡意。丫头桂香却是熬不住了,靠着板壁打起盹来。她似睡非睡,心里却是分外紧张。她虽在打盹,那眯着的眼睛却仍然在注视着刘金莲的一举一动。
刘金莲看了看困盹的桂香,又环视起自己的闺房。这间房子曾给她留下许多美好的记忆,她在这里刺绣嫁妆,在这里学唱哭嫁歌……所有的美好记忆,都被围鼓之夜张复礼的一场羞辱全然抵消。天真活泼的少女,变得心灰意冷。
突然,桂香在恍恍惚惚中发现,小姐走到了一个箱笼的边上。桂香立刻提高了警觉。只见刘金莲打开箱笼,伸手进箱底,掏出了一块小木牌。这是什么呀?桂香觉得在哪里见过。刘金莲将木牌拿到桐油灯下,久久地凝视着、抚摸着。桂香想起来了,她曾在小雕匠的工具箱里看见过这块木牌。显然,这木牌是小雕匠送给小姐的信物。遭孽的,小姐又在思念小雕匠了。
夜深人静,街弄子“哒!哒!哒”的梆声,飞越高墙,传进窨子屋。已是三更时分。桂香虽是困顿已极,却仍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与麻痹。她佯装睡着,却在注视着刘金莲的一举一动。
刘金莲面对着护身桃符,注视良久,啜泣着,郑重其事地将其揣入怀中。她拖着无力的脚步,走到桂香的身边,站立了一会儿,确信这丫头睡着无疑。只见刘金莲打开一个箱笼。桂香知道,这箱子里装着她的陪嫁。有浦阳本地出产的各色家机土布,也有做好的各式各样的衣服、围兜、鞋子,包括日后小宝宝的衣物,应有尽有。刘金莲从箱子里拿出了一条背娃娃用的绣花背带。背带的中间,是一块绣着太阳花的布褡,四只角上,拖着长长的布带。刘金莲拽了拽布带,似乎在测试它结实的程度。然后,她移步到梳妆台前坐下,面对着镜子,凭借着昏暗的桐油灯光亮,梳理起她散乱的头发来。短短几天,充满青春光泽的脸庞,变得这般的憔悴。神态异样的小姐究竟要做哪样,桂香更增加了警觉。她看见刘金莲缓缓地起身,拿着那条背带,走到床边,将背带上长长的布带,掸上了牙床的床架之上,再给布带打上一个结。她在做哪样,已经一目了然。桂香猛地起身,上前一把将刘金莲抱住,哭着,哀求着:“小姐,你不能这样!”
“你放手!”刘金莲厉声道,她把声音压得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