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灯夜读,是多年来麻大喜养成的习惯。外界的传言,使他不得安神。他试图以读书来平抑心神。一部《坛经》放在他的案头。刘老爷知道他喜欢读书,便将这部书推荐给他。今晩不知怎的,他硬是读不进去,只是对着油灯发呆。
突然,刘金莲出现在麻大喜的面前。她脸色苍白,神情黯然。
“金莲,怎么啦?”麻大喜问道,“是你爹娘听到了外头的传言,晓得了我们的事情?”
刘金莲点着头。
“他们骂你了?打你了?”
刘金莲摇着头。
“那你是怎么啦?”
“张家就要来接人了,时间就定在这个月的二十四,只有八天了。”刘金莲道出原委,然后问道:“大喜,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麻大喜原想,流言导致的必然结果,是张家的悔婚。若是这样,他就有可能面临着机会。事态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他手足无措了,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怎么啦?你说话呀!”刘金莲说,“大喜,你为难了。好好想想,或许会有主意的。”
麻大喜能有什么主意呢?两行滚烫的泪水,情不自禁地流淌到了腮边。
“大喜,你哭了!”刘金莲为麻大喜擦拭着泪水。
麻大喜呜咽着:“金莲,我对不住你。”
“大喜,你不要这样说。我是心甘情愿的。”刘金莲也落泪了。
麻大喜竭力使自己的心境平静。他对刘金莲说:“金莲,我早就对你说过:你在天上,我在地下。地下的人,是摘不到天上的星星的。”
刘金莲摇着头,流着泪,充满着凄怆与怨艾。她说:“大喜,我既然作出了决定,就不会轻易地变更。我倒是有一个主意,不知你有没有胆量?”
“什么主意?”麻大喜问道。
刘金莲说:“走!我和你一同逃出这幢窨子屋,哪怕是天涯海角,我也会跟着你!一生一世跟着你!”
“你说是逃婚?”
“是的。汉族人总说它是大逆不道。在你们苗家,可是司空见惯的事。苗家的汉子,你有这个胆量吗?”刘金莲在等待着麻大喜的回答。
“四门紧锁,怎么逃得出去?”麻大喜问。
“后门的钥匙在桂香那里,我已经同她说好了。”刘金莲说着,再一次问麻大喜,“我只等你一句话,你有没有这个胆量?”
“你让我想想。”事情来得太突然,小雕匠没有任何思想准备。
“好吧!还是这盏桐油灯,我们再来看着它,一生一世怎么过?就在这时候定了!”刘金莲说着,给昏暗的桐油灯盏里添上了一根灯草。
点着两根灯草的桐油灯,比点一根灯草时明亮了许多。刘金莲望着灯光,灯盏中的两根灯草,仿佛就是大喜和她。麻大喜也望着灯光。他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纹丝不动的火苗变得晃动,如同光怪陆离的梦幻……
“大喜,那天晚上我就对你说过,我认定你是个靠得住的人。跟着你比跟着那人要强。你是生得矮、长得丑。可那生得高、长得乖的又怎么样?你不会让我受气,这比哪样都强。我刘金莲不图荣华富贵。凭你的一份手艺,我们就可以维持生计。粗茶淡饭里面,才有我真正的欢乐。我把这些话再给你说一遍,不知你以为如何?也不知你有没有勇气,带着我远走高飞?”
麻大喜泪水横流。他凝视着的桐油灯光亮,变得越来越模糊不清了。刘金莲出的这道难题,真叫他不知怎样回答才好。
“大喜,男儿有泪不轻弹,你为哪样总是哭?”刘金莲说。
麻大喜回答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如今是大喜有生以来最伤心的时刻。泪水便不知不觉地落了下来。”
刘金莲说:“大喜,你怎么也变得这样多愁善感,变得这样优柔寡断了。只要你点头,我就马上到桂香那里取钥匙。”
麻大喜沉吟了一会儿,说:“金莲,事关重大,我们是不是再仔细想想?”
“怎么?你不敢带我一起走?”刘金莲瞪大两眼,陌生人般地看着麻大喜。然后指着他的鼻子,伤心地呵斥道:“原来你是个胆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