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刘金莲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她明白,浦阳镇上关于她和小雕匠的种种议论,迟早会传进刘家窨子,传到父母和兄嫂的耳中。她不敢想象,那时需要面对的将是怎样的情境。是唾骂?是责打?张家的态度怎样?大喜将如何应对这个局面?这一切,她都必须默默地承受。她的神经已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浦光寺进香,她隐约地体察到,正俨法师的开示仿佛每一句言语都是针对着自己来的。母亲是因为眼皮跳和她一起去的浦光寺,不可能事先与正俨法师串通。为什么她所做的一切似乎都在老和尚的掌握之中?是街弄子闲言传进了浦光寺?还是老和尚未卜先知?正俨法师那一声声沉厚的“忏悔”和“容过”,几乎使得她乱了方寸。她不禁感叹,若能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永无忏悔,那该多好!她更觉得自己的所为,没有过错,无须忏悔,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宽容。当她听到父母的传唤时,不祥的预感,立刻涌上了心头。她仿佛是一个临刑的死囚,那即将去到的厅堂就是刑场。令她感到悲哀的是,那宣判“死罪”的人,竟然是生她、养她、疼她、爱她的父亲和母亲!
厅堂的正中,是刘氏的祖先牌位。一盏长明的神灯,发出闪烁的光亮。神案前,刘昌杰和刘邬氏端坐在那里,显得既威严,又慈祥。金莲低着头来到厅堂,她的身后跟着桂香。
“你下去吧!”刘邬氏吩示桂香退场,继而和颜悦色地对女儿说:“莲儿,你坐下。”
金莲在厅堂侧边的椅子上落座。她缓缓抬起头,观察父亲和母亲的神情。令她感到诧异的是,父母的脸上,居然没有一丝愠怒。难道镇上铺天盖地的传言,还没有传进二位老人的耳朵?这显然是不可能的。父母的心理无法揣度。她非但没有因此而松了一口气,反而显得更紧张了。
“莲儿,今天你跟母亲一同去浦光寺上香了?”父亲终于说话了。
“是的。”金莲回答。
“那正俨法师的开示,讲了些哪样?”刘昌杰问女儿。
金莲轻声回答:“法师讲了四个字:‘忏悔’和‘容过’。”
“讲得如何呀?”父亲又问。
“讲得好。”金莲的声音更小了。
“是啊!你母亲都告诉我了。正俨法师的开示,真是教人茅塞顿开啊!很可惜,我有事去了下黔王宫,没机会亲耳聆听。”说着,刘昌杰称赞起正俨法师来,“这位正俨法师是一位禅学精深的高僧。你爷爷在世的时候,也喜欢钻研禅学。我就常跟着他去浦光寺,向法师求教。”
刘金莲是个极聪颖的女子,她一听,就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父亲没有责备她,而是大谈她和母亲进香的事。这分明是在以“容过”的方式,来促使她的“忏悔”。她只得耐住性子,聆听着父亲的教诲。
刘昌杰接着说道:“莲儿呀!正俨法师对你母女开示的‘忏悔’和‘容过’,是佛祖在给众生指点迷津。他所开示的‘忏悔’,原本是六祖慧能大师在《坛经》中的教诲;他所开示的‘容过’,则是法师自己对佛法的领悟。你应该知道,人生在世,总会有许多的磨难。磨难就像是无边的苦海。芸芸众生,在数不清的磨难中挣扎,就如同在茫茫的苦海中挣扎。佛经上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也就是只要‘忏悔’,只要迷途知返,便能从磨难中得到解脱。一个挣扎在苦海中的人,只要领悟佛法,便终能回到岸边,回到阳关大道之上。他过去的痴迷与混沌,就没有人再会去追究。莲儿,你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刘金莲装模作样地点着头,心里乱得像一锅粥。
“明白了就好,我和你娘也就放心了。”刘昌杰说着,便郑重其事地向女儿通报了他的决定,“莲儿,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复礼也已经长大成人。张家送来了喜帖。你和复礼的婚期定在这个月的二十四,也就是八天之后。婚姻大事,不可儿戏。你母亲会带领家里的人,为你做好一切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