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他去送灯油的时候,更要当心!”刘金莲笑着说。
“小姐,你——”桂香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
“你还有哪样要说的吗?”刘金莲最后一次问桂香。
“没有了。”桂香一只脚迈出了门槛,突然又打转身,大大咧咧地说:“嘻嘻!还有。昨夜,那个段千总叫姑爷作‘豺狼’。我吓了一跳,姑爷怎么变成‘豺狼’了?后来我才听人说,他说的是‘有才学的郎婿’,不是山上的豺狼。”
饶舌的桂香,吐了吐舌头,走了。刘金莲苦笑着。豺狼也好,才郎也罢,她已经心灰意冷。昨晚的那一幕,给她的打击太沉重了。致使她对那小雕匠,产生了极为复杂的心理。小雕匠在她的脑海中,变得旁人无法替代。莫名的冲动油然而生。抑或是对知心的倾慕,对弱者的怜悯,更是对恶少胡作非为的报复。当她试图摆脱桎梏、迈出新的脚步时,却又显得举步维艰。平时,她一动脚就去了小雕匠那里,看他精雕细刻,听他谈天说地。今天,她想去见他却又害怕见他。她在暗自揣测,若对小雕匠表明心迹,他有勇气接受这份感情吗?
早饭过后,犹豫不决的刘金莲,终于鼓足了勇气,来到了麻大喜的工作间。
“我知道你会来的。”听到刘金莲的脚步声,麻大喜连头也没有抬。
“为哪样?”刘金莲问。
麻大喜这才抬起头说:“昨晚上,你和姑爷吵了架。”
“你怎么晓得?”刘金莲问。
麻大喜说:“我亲眼看见,他从你绣楼上下来。你们吵得很凶,他已是心烦意乱。他的一出《伯喈辞朝》,不是黄腔,就是顶板。大家都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只有我清楚,他是和你发生了争吵,根本就没有心思唱戏,硬着头皮上,就免不了搭不上调。”
刘金莲又问:“你怎么晓得我会来?”
麻大喜说:“如果只是姑爷他碰了个钉子,落荒而逃,你出了心中的闷气,就不会来。如果你来了,一定是你和他两败俱伤。”
“你说我们两败俱伤?”
“是的。”
刘金莲说:“好!就算是两败俱伤。那你说,我来找你做哪样?”
“来找我说话、吐苦水呀!”麻大喜说,“在这刘家窨子里,唯一能和你说知心话的,只有你嫂子。头回无意中让你晓得了姑爷的事,惹了祸,她现在心里也害怕了,不敢和你说话,特别不敢对你说有关姑爷的话。我这个又矮又丑的雕匠,算是你半个朋友,还可以说那么一点点心里话。这不,你就来了。”
麻大喜的话还没落音,刘金莲竟“呜呜”地哭了起来,还越哭越伤心。
麻大喜慌神了,赶忙放下手中的凿刀,奈何不得地说:“哎呀!小姐,你哭哪样嘛!旁人说我丑雕匠欺负你千金小姐,那我就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刘金莲缓缓地抬起了头,一双泪眼可怜巴巴地望着麻大喜说:“大喜,我跟你说心里话,张家窨子那个鬼地方,我是说什么也不去了。”
麻大喜心想,娇小姐又在赌气了。他看了看满屋子的雕花嫁妆,笑着说:“你不去张家窨子,那这满屋子的雕花嫁妆往哪里放?”
刘金莲终于鼓足了勇气。她说:“往哪里放?就往麻家寨你的屋里放呀!”
“哪样?你说哪样?”麻大喜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雕了那么多的嫁妆,都是为了别人,从来没有为过自己。这套嫁妆,你就自己受用,我们一起受用!大喜,这是真的,我刘金莲说话是算数的!”刘金莲憋足劲,说完这些话,冲出门,便一阵风似的走了。
麻大喜蒙了。他呆呆地坐在凳子上,好久都回不过神来。他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任性的富家小姐,居然说出这样荒唐的话来!种田人没米粮,纺织娘穿破衫,烧炭佬生冻疱,雕花木匠从来不为自己雕花,古往今来,天经地义。本分的小雕匠心中有数,这不过是富家小姐的一时冲动,他是不能有任何奢望的。即使是这样,他也非常感激刘金莲的这份情意。美好的记忆,他将永远珍藏心底。他还不清楚这位小姐和姑爷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再大的事,还不就是那档子风流事。日子长了谁还会记得。张家和刘家都是浦阳镇上有头有脸的人家,这两户人家的联姻是不可能说散就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