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恨他们,责怪都没有。她不认为这样她就成了男人的作料。人都是作料,是人就逃不开作料的命运,除非这人远离社会。人不能真正远离社会。如果一定说女人是男人的作料,这话掉过来同样成立。作料不应该含有贬义。在她二十多年的美艳时光里,她在不少人的仕途上设置过障碍,其中说得出口的理由之一,就是那人系“第三者”,给别人当了作料或以别人为作料了。在心里,她讨厌“第三者”的说法,她认为“第三者”的命名站不住脚。两性间,对自己来说自己是第一者对方是第二者,对对方来说,对方是第一者自己是第二者,哪有第三者?也许三人共戏有第三者?那五人共戏,八人共戏,也有第五者第八者吗?老太太没有过三人五人八人共戏的经验,在她经手的干部档案中,她看到有人喜欢那样。老太太不觉得一个人与妻子或丈夫之外的人寻欢作乐有什么不好。她之所以也炮制过许多“第三者”模式的八股文章,是因为在她赖以生存的语义系统里,这样作文政治正确。社会喜欢猥琐下流。她是社会这架机器上的齿轮螺丝。她知道自己卑鄙,可只要涉及到她不喜欢的人,她就没法高尚。卑鄙能给她带来快感。她不喜欢的人,不一定就得罪过她,或得罪过她朋友,她都不一定认识他们。她常常为一些不是理由的理由讨厌某人。比如那家伙在照片上满脸傲慢或者奴态,比如那家伙的学历文凭一望而知与学识无关。我有时候挺坏,带点恶作剧那种坏。老太太对此坦然承认。我坏他们好事,与他们嫖娼赌博婚外恋或贪污受贿不作为没关系,有关系的,只是我时常有种坏的需要,没权还罢,有权,不坏坏别人就不舒服。人天生有折磨别人的癖性,老太太说,少部分人下得来狠手,熟人陌生人一块折磨,大部分人不好意思下手太黑,只折磨陌生人。我可以恨熟人,但真下得了手去折磨的,只能是陌生人。老太太最后总结道,我不相信人性善,人性是不是恶我说不好。一坏到底的人不是很多,但坏事好事掺和着干的特别普遍,而一好到底的,根本没有。你别认为我说得绝对,肯定没有。
我很少对别人说真心话,不知道为什么对你说了,也许我老了。老太太这样分析自己。
表面看,人的禁锢来自外力,比如,禁锢水灵的,是一个具体的叫常毅的中年男子。可老太太以她的生活感悟,她愿意认为,人的禁锢更出于自愿,就水灵来说,她是自己在禁锢自己。人是一种长于自我禁锢的动物,这种本能被称为理性;而相当于常毅的那种外力作用,只是人运用理性时安抚自己的借口,也是预先为未来可能实施的反叛设置的借口。反叛禁锢也是人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