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

在北京,如果人们对出租车司机说,去魏公村,或者,去魏公村路,或者,去为公桥,目的地大体是同一个地方。

魏公村或魏公村路或为公桥,指的都是海淀区中部,北京外国语大学、北京理工大学、北京舞蹈学院那一地域。那一地域名为魏公村的历史,已经不止两百年了。后来,近三十年前,那里拓展一条马路,东西走向,不特别宽,笔直悠长有纵深感,名字就叫魏公村路。再后来,近二十年前,魏公村路西口修了座桥,高大挺拔,威风凛然,南北走向,成为西三环上的一个环扣,名字却叫成为公桥了。按理说,不论怎么考虑问题,科学地称谓后来之桥,都应该是“魏公村桥”。不妨想想,在王府井地域建一座桥,不叫“王府井桥”,不叫“王府桥”,却叫“亡夫桥”,或者,命名南京长江大桥为“男精大桥”,武汉长江大桥为“捂汗大桥”,该多别扭。不喜欢“魏公村”的乡土味道,为魏公村地域的桥取名,叫个“红旗”或“战斗”,“自由”或“民主”,“强国”或“富民”,“长虹”或“彩练”,也强于“为公”。不是“为公”的意思不好,是在“魏公”的背景下“为公”,会有一种怪怪的感觉。三十年前为路命名的,和二十年前为桥命名的,可能不是同一个人——对有益无害而又约定俗成的东西,前者懂尊重,后者不买账。后者不愿因袭历史,改造、革新、再创,这是他对前者的态度,他态度里是否还有轻蔑背叛抛弃的意思,说不太好。有一点好说,肯定与文化修养知识储备等因素有关,后者跳不出前者窠臼,或者,后者对前者有所忌惮,不敢彻底改旗易帜,只敢试探地、暧昧地,甚至苟且地,通过减去一字再笔误一字的方式,以“为公”对“魏公村”或“魏公”进行模糊化处理。前者与后者,应该在同一职能部门任过领导,那一部门的领导即使是文盲,也拥有为魏公村地域公共设施命名的权力。也许,前者退休前,或调往他处前,对后者有过提拔之恩。这种猜测能说明些问题,但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场地名混乱的制造者,即那个拥有为魏公村地域公共设施命名权力的后者,在玩这个并不高明的文字游戏时,看去只是在历史和传统的肋巴骨上挠几下痒痒,可达到的效果,却是往需要方位坐标作为识记参照的草民百姓腰眼子上捅了一刀。减一字的做法颇为可取:三字的“魏公桥”比四字的“魏公村桥”明快上口,“魏公”的意思也很文雅,与这周边的高等学府,还仿佛有些潜在的关联,若一并把“魏公村路”改成“魏公路”,都算得上是点石成金——在这个以“魏公”命名的大“村子”里,再有些冠名“魏公”的饭馆、酒店、小卖铺、大超市、百货商场……没准更好。但以“为”易“魏”,贻害甚大,它至少会让人觉得,破“四旧”的红卫兵正卷土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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