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江楼月》 代姐出嫁生去意(2)

陆子修语调一转说:“刚才你那番话,似有轻贱杏花之意。”

“我不过照实直言,”简丹砂本不该多言,却不自觉地絮絮地说了下去,“世人偏爱梅花,赞梅花之多远胜杏花,总是喻梅花清雅高洁,傲霜斗雪,说到杏花多是贪恋春色,落得个反复多变,不够坚贞。”

陆子修沉默地瞧着简丹砂,也不再相辩,反执起笔,问道:“这画没有题字,若我代劳挥毫,可好?”

简丹砂怔了一怔,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垂首默许,不自觉地捏紧了案下的衣袖。

只见陆子修写下:不待春风遍,烟林独早开。浅红欺醉粉,肯信有江梅。

“可知此诗?”

简丹砂抬起头,眉峰微动间目光盈亮,只是转瞬又黯淡下去:“这是梅尧臣的诗句。”

“你老说世人世人,这不还有一个人懂得欣赏杏花之美?”

“虽是赞誉杏花,却还是要借梅花比拟方显自身,终是落了下乘。”

陆子修笑道:“你就这么见不得杏花好?以前倒未见你这般善辩。”

简丹砂抿了抿唇,想要说什么终还是忍住了。

大夫人身边的丫鬟这时来到,请陆子修前往花厅。

简丹砂颔首施礼道:“谢陆少爷赐题,这画丹砂会好好珍藏。”

错身时,陆子修唤住她:“我刚才似乎忘了说,这世人里,还有一个人不包括在内。”

简丹砂一滞。

“我自己也是爱杏胜梅。”

手中的画差点松脱,简丹砂稳稳手,抬首相视。

“向来只说杏像梅,哪有人言梅似杏—确实不错。杏花由红转白,其间占尽多少春色,是以它可以肖似梅花,梅花却仿不了它的姿容。这样一看,孰高孰低?你若一定要以花喻人,梅花出身本就好,高洁终身也令人称许,杏花却是历经风雨,脱胎换骨,褪去世间种种浮华,岂非更难能可贵?”

午后的阳光透窗而入,书斋花架上摆着的几盆兰花开得正好,叶梢上凝着的阳光仿若金色的露珠,优雅恣意。清清淡淡的兰香融于墨香中,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你说,是与不是?”他逆着秋日的阳光站在这兰花前,蓄着温温笑意,这样问她。

摄人心魂,毁天灭地。

简丹砂抱紧怀里的画卷,一个扭身便跑出书斋。

为何?

为何要说这样一番话,为何要对着她这样微笑?

她几乎又要拽住他的衣袖,大声地问出来。

“不可妄行,不可妄言,不可妄情。”

娘的低语告诫在此刻化作心上的一把大鼓槌,咚—咚—咚—一再震响。

那个会发光的男子,只有站在姐姐身边,方能亮得更耀眼,而她只要在旁静静凝望,得沐一寸半缕微光,就可安然知足。

简丹砂昏昏然地想着,忍不住回头凝睇,一道身影飘悠悠拦住她的去路,轻轻唤她:“丹砂。”

简雪宛一身白衣,目中盛满无尽的幽怨:“他已经不是我的了,就不能留他多陪我一会儿吗?”

“姐姐,你在说什么啊?”

简雪宛纤手一指,书斋忽而成了灵堂,大片大片的白色,遮住了天,蒙住了地。就在这一片苍茫白色中生出陆子修孤独的背影,他手抚灵柩,凝立不动。忽而乌云漫天,细雨垂帘而下,在丹砂与陆子修之间隔出两方天地。细雨洗去他身上所有的光芒,泼上浓浓的灰暗,沉沉地压在他的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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