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保尔:想象的故乡和作家的童年 10

父亲的友谊和《家书》

读《奈保尔家书》的时候,想到许多类似的书籍,比如《曾国藩家书》、《郑板桥家书》,比如风行一时的《傅雷家书》。中国盛产“家训”,而不是“家书”。所谓“家书”,不过是距离遥远的训言,不能当面训斥,只好通过写信的形式来训斥。李鸿章给儿子写信,一开始就教训起来:听你哥哥说,你读书不得要领,我真是又急又恨……我现在身体不好,等我身体好了再说。左宗棠给儿子写信也是骂骂咧咧:你们读书就是在混日子,身体在桌前,耳朵和眼睛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好像读书是对付别人的功夫……你们自己好好反省一下吧。《傅雷家书》的情况要好一点,因为他有忏悔:“孩子,我虐待了你,我永远对不起你。”《傅雷家书》,34页,北京,三联书店,2004。他知道自己曾经对孩子的管教太过严厉,现在各居一方,不免后悔起来,并且道歉了。这对中国父亲来说,实在少见,中国的父亲基本上不知道“道歉”是什么,更谈不上跟孩子交朋友。傅雷尽量表现出一种平等的姿态,但从字里行间还是能看到他在儿子面前的威严,父子依然不是在平等地位上对话。只不过与古代的父亲相比,他的教训温和一点,委婉一点。

《奈保尔家书》是奈保尔在牛津大学留学期间与父亲、姐姐和家人之间的通信,主要是他跟父亲的通信。他们之间除了浓郁的亲情和爱(这种东西我们这里也有)之外,重要的是他们能像朋友一样交流。父亲总是不留痕迹地放低自己的姿态,使他们能像两个文学爱好者一样讨论文学,像朋友一样谈论生活琐事和经济问题。当时的奈保尔只有18岁,刚刚开始准备走上写作之路。而他的父亲已经是《特立尼达卫报》的编辑,一位在当地有一定名气的作家,而且“英国广播公司”还经常播放他的短篇小说。什么意思呢?打一个比方——父亲已经是一位省级报纸的编辑,或者是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经常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被朗诵。要教训奈保尔这个刚入大学的学生,这个资历已经足够了。但他没有丝毫教训的口气,而是一直在跟儿子交流、对话,并经常鼓励儿子要保持自信心。是不是自己的名气不够大,不能教训这位名牌大学学生呢?毫无疑问不是这样。问题不在于父亲的社会地位,而在于他的实力。奈保尔的父亲对文学十分内行,特别是对初学写作者会碰到什么难题更是了然于心。

当他担心儿子懒于动笔的时候就说:“假如一个人只是在自以为说的都是正确的话的时候才动笔,那他就很少动笔。”意思是说,有时候不一定能把你想写的事情想清楚,甚至很长时间都想不清楚。这时候你必须要动笔,不能长时间不写。怎么写呢?他父亲有很精辟的见解:“只需要注意好好地把你想说的话原原本本地说出来——不要炫示。有了绝对的、勇敢的诚实,你就会形成自己的风格……你必须做你自己,必须诚实……只说你不得不说的话,而且要说清楚。有时候为了说清楚,你不得不疏忽某条语法规则,那就疏忽吧。如果为了悦耳的缘故,你必须用一个长单词,那就用吧……要写肚子里的,而不是面子上的东西。”《奈保尔家书》,32页,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6。牛津大学并不教这些,而只是让奈保尔不断地写弥尔顿、蒲柏、笛福、菲尔丁、狄更斯的读书报告。大学一般不培养作家,而是培养学者。因此,父亲在奈保尔成为作家的途中,充当了十分重要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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