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的水土所钟,不亲临此一奇境,则难以领略为何英国会出产了这样一位风云人物丘吉尔。宫中共有三大“社稷厅”(State Rooms),皆铺以三百年华丽的挂毯。毯上风景,至今多有褪色磨损之忧,仍可以送到“皇家针织学院”交由祖传手艺的御工匠细心修复。布莱尼姆宫的砖石,三个世纪雨蚀风侵,至今也已龙钟有崩老之态。丘吉尔今日的后人,不敢僭住,只在宫的左侧另据一个小偏室。宫府急需八百万镑维修,英国公众以布莱尼姆宫仍为贵族私邸为由,国会拒绝通过拨款,宫府只好向外开放出租,拍戏和婚宴都可以租用。贵族虽然没落,气派犹在,典丽丰繁的传统气魄慑人,帝国功业,供游人凭吊。
宝山灵水,孕育了一代完人枭雄。丘吉尔出身贵胄,却没有上牛津剑桥,从伦敦西部的哈劳私立中学毕业之后,即投身桑德士军校。他没有凭祖荫青云直上,先以战地记者身份远去南非,采访布尔战争,并亲自上阵营救了被叛军伏击的一支英兵。一举成名之后,从此选议员,拜相内阁,当了海军大臣。保守党败选,他又退隐乡间,财政一度拮据。十年磨剑,丘吉尔在退隐的时候,到加拿大旅行,结识了谐星查理·卓别林。查理是一个社会主义者,但丘尔一样与他结伴同游,还答应为他下一部电影写剧本。
当希特勒崛起欧洲,首相张伯伦一再退让,只有丘吉尔警告,英国对纳粹德国必有一战。身为“主战派”,在绥靖气氛浓厚的一九三九年,丘吉尔虽然身在下议院,但形势相当孤立,他到处奔走揭穿希特勒的真面目,却听者藐藐。
我在冬日的清晨,来到伟大领袖故居的庭园,缅怀这位风云人物的往事。孔子说“见贤思齐”,崇拜英雄人物,须以国际第一流的为对象,要有世界千古的视野胸襟。清晨到伦敦的第一站即直奔丘吉尔的旧王府,也正是此意。有如小隐于深山寺院,这一刻,于人为远,于神为近,有这样的福分,我至觉欣慰,无限感激。
英国电影以丘吉尔为主题拍了不少,我最喜欢英国演员阿尔伯特·芬尼主演的《风云汇聚》(Gathering Storm)。电影的开头,正于布莱尼姆宫的森林取景。阿尔伯特·芬尼是著名的性格演员,演过《东方快车谋杀案》里的比利时侦探波洛,近作是鬼才蒂姆·波顿的《大鱼》里的那位临终时喜欢吹水说故事的老父亲。丘吉尔的传记更是汗牛充栋,成千盈百,读不胜尽,但以最近逝世的工党元老罗伊·詹金斯(Roy Jenkins)退休后写的一册最为详尽生动。
在布莱尼姆宫外散步了一个上午,饱览牛津郡的河山在冬日晨曦里的良辰美景,此情此际,独处天地之间,只有伟人的英灵在草丛间与我的心灵对话。丘吉尔是维多利亚时代的过来人,难免成为帝国主义堡垒的提督将军,睥睨化外的民族,霸气横生;然而一生笃信民主和自由,对纳粹的威胁,他目光如炬,意志坚强,领导欧洲和世界战胜了极权和独裁。战后虽然败选,但面对英国选民的过桥抽板,留下了震撼人心的名言:“对一个领袖残酷,是一个伟大民族的特征。”有什么样的民族,就有什么素质的民族英雄。丘吉尔的英雄本色,却并不囿于英格兰。不错,他属于整个自由民主的文明世界,他的才华、幽默、自嘲,留下的无数精句语录,是一个优秀民族的精华遗产。下次去英国旅行,如果有条件,试试选择我推荐的这条短小而又不凡的路线吧,有如伊斯兰教徒之抵达麦加,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一生有这样一段清晨的旅程,如果能参悟其中的禅机,这一生是没有白活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