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者 绪论(4)

反移民潮到伊拉克战争,这两者有何关系?这些事件动机不同,动员的规模也不一样,表面上确实很难同日而语。不过稍加细想,两者有一点倒是共通的:两者面对的都是他者。就战争而言,卡普钦斯基的话很值得我们推敲。他说:“我们很难为战争自圆其说;我想每个人都是战败者,因为这是对人的挫败。战争暴露了人没有能力与他者妥协,同情他者,对他者仁慈与理性,因为在战争的情况下,面对他者的结果总是悲剧,总是流血与死亡。”(Kapuściński,2008:82)如果他者是自我的一面镜子,我们从伊拉克人民的遭遇看到的,是西方某些强权蛮横自私的一面。显然,在后殖民与后冷战时代,其帝国本质仍然没有多少改变。布莱尔说没有预料到入侵伊拉克后所出现的梦魇,其实跟某些反移民者的内心没有两样,都是因为傲慢,对他者的文化漫不经心,缺少耐心与兴趣。布莱尔可以对1000多位英军死伤者与其家属致歉,并且把《一段旅程》的预付金与日后的版税全数捐赠皇家英国军团协会,以帮助伤亡军人家属,可是对千千万万死伤的伊拉克人却只有遗憾,并无一丝愧疚,也无一语道歉。入侵伊拉克(包括后来美军的虐囚事件),乃至于晚近的反移民潮,透露了有些人在面对他者时所仰赖的生物政治(biopolitics)——否定他者,围堵他者,羞辱他者,驱逐他者,甚至终结他者的生命。反讽的是,这样的生物政治却是为了创造自己的生存条件——消除他者即是消除对自己生存的威胁。所有的修辞包装在层层剥开之后,最后只剩下自私的、原始的生存欲望。只是欲望是真的,威胁并不一定。前面曾经说过,他者有时候只是代罪羔羊。巴特勒(Judith Butler)晚近多次论证,生命何等脆危(precarious)。从反移民潮,从伊拉克战争看来,有些人的生命要比另一些人的更为脆危。用巴特勒的话说,他们生命的脆危性(precariousness)出现“不平等的分配”(Butler,2009:22),因为他们失去了生命存续的政治与社会条件——主流社会、国家机器或国际强权无不处心积虑想要摧毁这些条件。巴特勒以众生平等的立场,提出“可活的生命”(livable life)的观念,不过她也了解,这个观念可能会被有些人利用,“作为区分值得存活的生命与可被摧毁的生命的基础——这也正是为支持某个战争而努力的理由,辨识一方面是具有价值的、值得让人悲伤的生命,另一方面则是不值得一顾的、无须为之悲伤的生命”(Butler,2009:22)。不幸的是,这正是伊拉克战争与晚近一连串反移民事件的认识论基础。这也是有些人排斥异文化的深层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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