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着月光的行板(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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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锐摇摇晃晃地走出毛纺厂大门。他没有去火车站,而是横穿马路,到了林秀珊常等他电话的电话亭。街上的车辆比白天时明显少了,人行道上也是偶尔才见一两个人走过。人们大约都在家中吃着香甜的月饼呢。王锐看了一眼那轮皎洁的月亮,就受伤般地低下了头。他想这月亮既不属于他,也不属于林秀珊。这轮月亮对今夜的他来讲就是一个漆黑的空洞。他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孤独无助。

王锐掏出电话卡,把它插进那个只露着一道缝的插口,下意识地拨了一下他工地附近的公用电话。半年以来的周五晚上,他都是在那里给林秀珊打电话的。上次林秀珊到哈尔滨看王锐,他们路过这个电话亭时,林秀珊还调皮地对王锐说:“瞧,那不是咱家的电话吗!”这话险些使王锐落下辛酸的泪来。他想他作为一个男人实在太没本事了,他不能让妻子拥有一部自己的电话。他们的甜言蜜语不能在夜阑人静时悄悄地说,而必须在固定的时刻、在风中雨中雪中大声地说,这看似浪漫,可又是何等的辛酸和悲凉啊!

王锐握着被无数陌生人的手握过的发黏的听筒,听到的是一片嘟嘟的忙音。他猜那些回不去家的工友们正在这个团圆之夜给家里打电话呢。工友们的家大都在贫穷的农村,几乎没有谁家拥有电话。但他们所在的村屯却有个别安装了电话的地方。他们就打给人家,让他们去喊一下自己的亲人,然后放下听筒,估计亲人到了,再打过去。所以有的人是打到养牛专业户家的,有的人打到村长家,还有的人打到小学校或者是开食杂店的人家。工友们在归乡时,在旅行包里就会多备一份礼物,是送给帮助接听电话的人家的。下三营子也有几部电话,不过林秀珊选中的是金六婆家的。王锐很讨厌金六婆,可林秀珊却不。林秀珊说金六婆又不是人贩子,非要把哪家姑娘推进火坑里,她不过就是为人说媒,她做的也是生意。金六婆家离林秀珊的娘家很近,两三分钟就可走到,这也是林秀珊会把电话打给金六婆家的一个原因。他们每年大约要往回打四五个电话。他们总是在一起时往回打,夫妻会轮流跟家人说上几句话。林秀珊的母亲那时就会用飞快的语速说话,而她平时是慢声慢语的。不等他们把话说完,她就率先放下了电话,她是怕他们花钱。林秀珊回下三营子时,就要为金六婆买一件礼物。金六婆喜欢吃和穿,林秀珊给她买的,除了点心就是衣裳。金六婆每回接到电话,总是热情地去叫林秀珊的家人。王锐仍记着金六婆为他说媒所引起的风波,所以对她总是没什么好印象。觉得她好逸恶劳、油嘴滑舌,不是一个正经女人。所以他本想打个电话问问家人的情况,但一想到要打给金六婆,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王锐又拨了一遍工地附近的公用电话,结果听筒里传来的仍然是急促的忙音。他认定电话亭前站着的一定是自己的工友,他想问问他们,林秀珊去没去过工棚?她在等他,还是又踏上了归途?

月光照着马路,照着树,照着那个冷清得没有一个人候车的公交汽车站。王锐看着路面上杨树的影子,觉得它们就是一片静悄悄开放的花朵。一辆只载着几个乘客的公交车驶了过来,跟着一辆出租车也驶了过去。它们轧在路面的花朵上。王锐以为花会窒息,可当车过去后,路面上那花朵般的树影依然活泼生动,清晰可人。王锐想自己要是这影子中的一部分就好了,那样林秀珊就能天天从他身上走过。他愿意让她秀气的脚时时踩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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