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风此时更无话可说了。他发觉陈万勤似乎已洞悉自己的心思。他抬起头仰望满天的星星,眼睛在数,心里却没有数。
陈万勤继续说,要你进城,是你爸的意思。他最后一次来县里开劳模大会时,已不再是劳模了,而是作为特邀人员。那天,他在街上找到我,见面就说不知怎么搞的,早上吃下去的三个馒头,都下午了,还有两个在喉咙里哽着。我劝他,别以为是吃白食有愧,他是真劳模,只吃三个馒头这是谦虚的表现。听我一番劝,哽着老小兄弟的两个馒头又下去了一个。老小兄弟帮我将石头送到河边,剩下的一个馒头才完全下到胃里。那时,阀门厂这栋宿舍楼还没有开始动工,它是西风当厂长后的政绩。阀门厂不要的铁屑都在这儿堆着,然后卖给那些想要的人。老小兄弟走到很大很大的铁屑堆前面,一圈圈地转,找了半天没找着。他用手扒,又用我的扁担撬拨,嘴里不停地说,怎么没有蓝色的呢,怎么没有蓝色的呢,以前可是很多很多,蓝得爱死个人。找了半天,他才找到一截卷得像从铅笔上削下来的铁屑。那蓝色果然可爱至极,像一串宝石闪着光。问了几遍,老小兄弟才说,他听一个年年在一起开劳模大会的工人劳模介绍过秘诀,看一家工厂劳动效率高不高,工人有没有生产热情,只需到那倒铁屑的地方看一看就知道,如果白色的多,那情况就很糟,如果黄色的多,情况就一般,只有蓝色多时,情况才比较好。从那时到现在,阀门厂的铁屑堆上一直是以白色和黄色为主。老小兄弟当时说,自己若不是老了,就要来当一回工人。我想他这话其实是说,东风正年轻,有干劲,让他来当工人吧!但老小兄弟是个人精,我又怕猜错了他的意思,挑明之后,他又说不是,让他笑话。所以,一直等到他死了,我才让西风回去找你。其实,这也是我的心愿,让你来厂帮西风一把,他在厂里从来没有个贴心人,说句话也难得有响应。方豹子不行,他总爱同段飞机搅在一起,我一向就看不惯。我喜欢老小兄弟,也就喜欢你,我跟西风说了,要他提拔你。你要实现你爸的遗愿,让厂里的铁屑都变成蓝的。
屋里的电话忽然响起来,陈万勤没反应。
陈东风提醒他后,他却说,我从不听电话,那声音幽幽的,像是从阴间传过来的,一个字一个字勾得人的魂痛。陈东风只好去接那电话。一拿起话筒,方月的声音就传过来。陈东风不知说什么好,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西风他不在家,出去了。方月在另一端挺高兴,要他转告家里,一路上挺顺,只是快到省城时晕车吐了一回。又说省城比她上次来时又大了许多。陈东风突然说了一句,你要小心,听说省城里的扒手和流氓特别多,街上也老爱出车祸,连警察都爱欺负下面去的人。正说着,身后门一响,陈西风进来了。他问是谁的电话,陈东风不作声,将话筒从脸颊旁挪下来递给陈西风,一头钻进自己的房中。
陈西风虽然与方月隔着几百里远,那股亲热劲仿佛二人就在彼此身边。陈西风声音一会儿高一会儿低,一会儿快一会儿慢,那嗓音像是一只猫在唤另一只猫。半个小时内,也不知说了多少无聊的话,陈东风没有听出一句有意义的。
外面的门又响了一下,跟着方豹子走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