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铁屑湛蓝(5)

见徐富将话说绝了,大家只好散去。

车间里没有机器声,只有人声和铁器的磕碰声,再加上飞扬的灰尘。徐富不让洒水,他说这是厂里的特别指示,这时候洒水,一时半刻干不了,领导看到车间到处是湿的,就知道是临时抱佛脚,嘴里不说,心里会有想法。大家忙了二十分钟,车间的面貌改变很大,该整齐该干净的地方都整齐干净起来。徐富自己检查了一遍,只是走到墨水的车床旁边时才将眉头皱起来。他指着地上的一堆铁屑问墨水,为什么不将它扫掉。墨水说这铁屑不归她扫。徐富用鞋底在地上擦出一条白色油漆线,白线是卫生责任区分界线,那堆铁屑在墨水这一边。墨水不理他,她说,你自己安排的生产自己却忘了,我这车床一连十几个班都是加工铸铜件,这是什么,这是铸铁屑。徐富见地上全是铸铁屑,一时有些语塞。墨水有些得意地拿着两把白钢车刀敲打,脆脆的声音直往徐富心里钻。他没办法,只好叫前面那台车床上的女工扫。那女工不肯扫,这堆铸铁屑放在那里有半个月了,她让徐富去查一查生产记录,看看墨水她们在那段时间里是不是加工铸铁件。徐富见双方都有理,只得拿起一只铁皮撮箕往那堆铁屑中狠狠一插。墨水见了连忙拿过一把扫帚,嘴里说,主任亲自动手,那我就没理由了。徐富并不理她,他用脚将铁屑弄进撮箕,端起来往门外走。墨水笑嘻嘻地将余下的一点儿铁屑用扫帚使劲一扫,铁屑四下一溅不见了。

徐富倒完铁屑回到车间办公室,将墨水和那个女工当班的生产通知单撕了,重新写了两张。墨水接到通知单后,嘴巴撅得老高,不停地说,又是不锈钢密封圈,烦死人,一个班要磨四个小时的车刀。

那个女工则哭丧着脸说自己若是肚子痛就好了,正好请个假。女工生气地将一根铁丝穿着的一串不锈钢密封圈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踢。

墨水无可奈何地望着分给自己的那一堆发呆,好半天才嘟哝一句,这东西若是金的或银的才好,鬼不锈钢像死尸一样,软硬不吃,不怕开水烫不怕冷水冰。谁设计这种产品,不是王八蛋,也是王七蛋。

徐富在一旁说,若不是靠着不锈钢阀门赚钱,这个厂早垮了。

墨水说,垮了才好,阀门厂这个名字就让人讨厌,外面的人都叫邪门厂哩!

徐富说,你希望阀门厂是改为化妆品厂,还是改为人民币制造厂呢?

墨水笑起来,嗲声嗲气地说了声,讨厌!

车床一台台地转动起来后,各种尖锐、凄厉的混响在车间震荡着。墨水渐渐进入角色,白嫩的双手很快被油污染成漆黑。徐富还在车间的通道上来回走动,别的人都固定在自己的生产岗位上,仿佛已与车床连为一体。人一动,车床就动起来。间距相同的车床,排成三条线,几十名车工也排成三条线,伴着各种车床上飞速旋转的几十只卡盘,在灯亮的映衬下,所辐射出来的铮亮,连成三条亮晃晃的光带,如同人的心绪与神经,车间里的全部机器与人,显得浑然一体。

几乎都是黑乎乎的毛坯件,只要进入到这亮晃晃的地带,立即变幻出各种光泽。有的变成乳白,有的变成银亮,蜕变出来的黄色,也能轻而易举地分出菊黄与橙黄来——前一种灿烂,后一种鲜艳。菊花黄与橙子红都是秋天的颜色。只有黑色才属于四季,它实实在在有几种颜色,诸如在车床旁边排成排、堆成堆的乌黑与灰黑。然而,在车床的旋转里,看到的只是毫无区别的闪烁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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