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长,突击坡的人几乎全来了。从陈老小的卧房到堂屋再到稻场,到处站满了人。只有两个人没有来。一个是方月的母亲,她一个人趴在床上,蒙着被子哭得死去活来。
方月的父亲给她泡了一杯红糖水,放在床头柜上,关上所有的门,拦住哭声不让外泄,自己则平静地来到陈老小的屋里,指挥别人将门板卸下来,在堂屋里搭成一张灵床。再将陈老小的尸体从里屋搬出来,停放在灵床上。另一个没有来的人是陈东风,他一直扶犁跟在水牛后面,一圈圈地犁着那块田。在许多人的劝告无效之后,方豹子亲自跑到田里去劝告。他说了许多的话,陈东风执意不听,非要将这块田犁完之后才回去。方豹子急了,伸手去拉他。力气不比陈东风差的方豹子,被陈东风一掌推出老远。陈东风使着那头水牛,从早上到中午一口气也没歇,人和畜生都没有喝一口水吃一点儿东西,犁铧开出犁沟却越来越深。
陈西风也没有闲着,他指挥一部分人将棺材准备好。另一部分人则上山在陈老小妻子的坟墓旁,再挖一座墓坑。这地方是陈老小自己选定的,离此不远的地方是陈万勤未来的冥寝之宅。三年前,他们二人找了整整一个冬天,经过多方比较,最后才确定了这片山地。陈老小妻子的坟墓,原先并不在此处,经过此次确认之后,于第二年的冬至节迁移过来的。陈西风记得,当陈老小重新将妻子的骨殖一件一件地放进一口新棺材里时,陈东风趴在那口有些简陋的棺材上,哭晕过去三次。他在山坡上遥望此时仍在田里耕作的陈东风,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一点儿想法没有,甚至不明白该怎么去想这个问题。
出殡前的一切都做好了。
大家忙了半天,一下子闲起来,倒显得有点张皇。陈西风的司机小张,将桑塔纳轿车开到水塘边,然后用一只塑料桶在塘里打水,再用抹布细细地擦着车身四周。一群孩子围在四周看,趁司机小张不注意,悄悄用手在发亮的车身上摸几下。后来,一个胆大的男孩上去和司机小张谈成一笔交易,打水的事他们来做,每打一桶水上来,让按一下汽车上的喇叭。一时间,孩子们打水端水忙个不停,汽车喇叭则响个不停。孩子们一高兴,干脆连抹布都抢过来,帮着司机小张擦起车来。司机小张落得在一边笑哈哈地逗他们。
陈西风只看了两眼,心里就突然难受起来,他忍了几下没忍住,对着司机小张喊,别让他们瞎弄。司机小张没有听见。他正要再喊,方月的父亲在一旁说,你怎么啦,孩子们高兴高兴也不让吗?陈西风找了一个托词说,老小叔刚死,这么闹气氛不对。方月的父亲说,你又瞎说,这时节孩子们闹得越欢越好,好人死时,才会热闹!陈西风不再作声了。
擦完车,孩子们不再闹了。
人们再次将目光转向田里的陈东风。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起来。
太阳下山之前,陈东风终于扛着犁,牵着水牛,开始往回走。
陈东风走近时,大家默默地给他让开一条路。
他将水牛拴好,又将铁犁放进小屋,这才来到陈老小的灵床前,说,爸,田我已经犁好了,不知中不中你的意?他跪下去磕了三个响头。起来时,他朝四周扫了一眼。
陈西风一直站在陈东风身后。陈东风的眼光碰上他的眼光时,他莫名其妙地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这种感觉之强烈,使他不得不躲进旁边的屋子让自己镇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