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黑夜守望(15)

陈万勤心中不爽,回屋早早睡了。

十点钟时,电视图像忽然不清了。方月要陈西风将屋顶上的天线调一调方向。陈西风刚爬上屋顶,全城突然停电。方月在黑漆漆的屋里寻找蜡烛,忽然发现沙发上坐着一个人,甚至还听见那人哼哼的叹息声。方月吓得大叫,她认出那人影就是陈老小,所以她不停地说,老小叔,你别吓我,我从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方月说完这话,那人影就不见了。

小水电站的电重新来了以后,陈万勤将陈西风叫到自己屋里,他感觉到老小已经不行了,要陈西风马上回去,给陈老小送终。陈西风说这时候不好找司机,只能明天早上走。陈万勤生气了,表示自己要连夜走路回去。看见父亲真的要走,陈西风只好打电话给小张,让他马上开车来接自己。趁陈万勤不注意,他又小声吩咐天亮再走。

临上床睡觉时,陈万勤又吩咐陈西风,如果陈老小真的熬不过去了,办完事后就将陈东风带到城里来,现在城里太需要陈东风了。

陈西风对方月的母亲说,父亲说这句话时,就像是下命令。方月的母亲说,只怕陈东风不愿意去城里。陈西风说,我不信如今还有不愿进城的人。说着话时,他用手扯过放在饭桌横梁上的一块抹布,去擦皮鞋上的几块泥污。方月的母亲刚说了句,我就不愿进城,看见陈西风的动作,连忙叫,别用它擦皮鞋,那是抹桌子用的。陈西风将手中的抹布看了一眼,笑了笑后放回原处。然后侧了侧身子,从裤兜里抠出半包餐巾纸,取了一张,再次弯下身子去擦那皮鞋。

方月的母亲轻叹一气,走到门口请司机小张进屋来喝茶。桑塔纳轿车出了小毛病,司机小张正趴在车头上,用一把螺丝刀,东戳戳,西戳戳。方月的母亲叫了两声,他都没动。陈西风就说,别理他,他自己晓得到屋里来,你先给我们弄点吃的吧。他说着将手中那团粉红色的餐巾纸扔在地上。方月的母亲看了一眼那纸,一声不响地进了厨房。

陈西风趁空出门到自己家门前看了看。他没带钥匙,进不了屋,隔着长有蜘蛛网的门缝朝里看时,许久没有人住的屋子里有一股霉气直往鼻子里涌。门洞里有一层干湿不一的鸡粪,同鸡粪搅在一起的是些鸡毛与枯草。门前的稻场更是一派杂乱景象,方豹子家的猪羊拴在旁边的树上,稻场中间则堆满了稻草与柴火,还有种棉花用的营养钵。此外,还有一块刚刚雕刻好,还没送上山竖起来的墓碑。陈西风一见上面的落款是“孝男段飞机”,便有些生气,忍不住弯下腰来,将这墓碑掀到旁边的粪坑边。

他望了望田野,晨曦之下,人和牛在灿烂的鲜绿里微微荡漾。好久没有见到如此动人的劳动场面了,陈西风心里轻轻抖动一下,止不住要向田野上走。下了小路,往田埂上走了几步。泥泞的田埂哪里容得下他,勉强走了一程,烂泥便粘在鞋底和鞋帮上,每走一步都很艰难。他想退回去,却发现四周的人都在盯着自己,只好脱下鞋袜,光着脚继续往前走。

陈西风听见方豹子兴奋地叫了一声西风哥,接着段飞机又叫了一声陈厂长。但是,离他最近的陈东风,只是看了他一眼,稍待片刻,又看了他第二眼。

陈西风抓住陈东风那幽幽的眼神问,东风,你爸怎么样了?我是特地回来看看他的!陈东风挥了挥鞭子,正在拖犁的水牛一甩尾巴,几滴泥水溅到陈西风的身上。陈东风说,放心,他死不了。陈西风又掏出一片餐巾纸,揩了揩身上的泥水,说,昨天晚上我爸和方月看见老小叔在我们家转悠,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你爸总共病了多长时间?陈东风说,几个月吧!陈西风说,真是癌症,那也差不多到时间了。昨天晚上和今天早晨他情况怎么样?陈东风说,很安静。陈西风说,你将门打开,我去看一看。陈东风说,门没锁,你自己去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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