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风看见方月的母亲将一沓沓纸钱塞进父亲的腰里,知道她要出来了,连忙从原路回到稻场上。一会儿,方月的母亲从屋里出来,迎着风,她理了理自己的黑发,脚下一步也没停,一边走一边对陈东风说,你那天的话错了,我后来一直想告诉你,纸钱不是钱,它是情义,是道德,是痛到骨子里时的安慰。
方月的母亲匆匆走后,陈东风一个人站在稻场上细细品味她说的那番话。正想时,身后有动静,他回头一看,是方月的父亲。
陈东风想不通他是从哪儿钻出来的,自己没有看见他,那他一定是有意躲藏在哪儿。
方月的父亲主动上来搭话,这么早就准备下田?陈东风说,你比我起得还早呢!方月的父亲说,不起早不行,再不开犁,季节就迟了。他说话很平静,似乎对刚才的一切全然不知。
太阳出山之前,田野上出现了十几头牛,十几具犁和十几个人,一声声吆喝、一声声鞭响在山谷中一阵阵回荡。闲了一冬的田醒了一般开始翻身了,锈蚀的犁铧转眼间就被磨得雪白,轻风中有一阵阵绵绵不绝的咔嚓声,那是板结的泥土被犁铧撕开的声音,尽管它很轻,人们还是感觉到了。喜欢昂头的黄牛和习惯低头的水牛,闻着那被封闭一冬的泥土的芬芳,不时响亮地喷着鼻子。
陈东风喜欢回望自己家那被粉刷得雪白的小屋。
有一刻,透过窗口的那盏油灯忽地一下熄灭了。
一串泪水哗地涌出来,顺着脸庞溅落在刚刚被犁铧翻起来的黑油油的泥土上。他奋力挥起鞭子,同时嘴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吆喝。
吆喝声飘落在山边的公路上,惹得一辆红色桑塔纳轿车嘀嘀叫了两声。隔壁田里的方豹子和段飞机异口同声地叫道,陈西风回来了。
6
红色桑塔纳轿车停在方月家的稻场。
方月的母亲望着围绕稻场转了一整圈的深深车辙,心里颇为不快。她估计重新弄平它,又要花费自己的半天时间。陈西风上前来叫了一声妈。她有点勉强地笑着将他让进屋。
这天早上,陈西风一直同方月的母亲谈论,陈万勤在县城里碰见陈老小的事。陈万勤是陈西风的父亲,跟着儿子在县城里生活。陈万勤年纪大,不时有看花眼的事情发生。让人大为蹊跷的是,方月也在县城里碰见陈老小了。
陈西风说,陈万勤是昨天傍晚在自己家院子里遇见陈老小的。当时家里的电视机正在播送本县新闻。陈万勤不知为何从不看本县新闻,尽管陈西风在吃晚饭时已经同他打过招呼,说是今晚的新闻里面有自己的几个镜头,陈万勤依然是看过本省新闻以后,就独自开门出去了。
陈万勤刚到屋檐下,就看见院子中间有个人影在晃动,而且模样极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那人也不作声,只顾埋头在整修花坛。陈万勤以为是陈西风从厂里叫的工人,便不高兴地骂了一句,这个懒种,什么事都指望别人做,都快成了资产阶级的孝子贤孙。陈万勤转身冲着屋里叫陈西风出来。陈西风出来后,陈万勤质问他为什么又要剥削工人,让人来家里修花坛。陈西风说他没有叫什么工人来修花坛,陈万勤回头一指,院子里却是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方月出来,将院子里的电灯打开,三个人走到花坛跟前细看,竟一点儿痕迹也没有。陈万勤后来想起有一回陈老小到城里来时,曾经动手修理过这花坛,这么一想,他就记起这人影的确像陈老小。于是,陈万勤便怀疑这是陈老小走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