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不幸归咎于谁(5)

民族独立了,部族之间又互相厮杀起来;同一宗教的人们自主了,教派之间的斗争反而愈演愈烈,变得更加残酷。连起码的和平与安宁都得不到,更不用说别的。权利本位的分割最终将指向一个个个人,就连一个家庭也不能成为完整的单元。

后现代的意识形态把权利关系扩大化,视之为社会生活现象的实质,各种普世的价值却被当成是一种蓄意的装潢粉饰,仿佛人们之间已经没有了共同的利益和愿望,仿佛人们之间除了权利关系就没有别的关系。后现代的思想家们在泛化权利关系的同时,还不断地将权利加以分解,提出越来越细致、烦琐和敏感的解放诉求,将个人生活的不如意更多地嫁祸给社会,对与权利相应的责任承担却语焉不详。这种重权轻责的意识形态,倒是便于政客们在民主时代收揽人心拉选票。他们通常会装出一副为妇女、儿童、同性恋等弱小族群请命的铁杆姿态,以骗取政治信任;单刀直入地进行片面的权利意识启蒙,煽动起人们心头大量过剩的欲望和幻想,给社会施加了一时难于转化和规避的压力与风险。这无论对于世界还是个人都没有什么裨益。所谓公正,不应该止于权利分配的平等,也应该是责任与义务分配的平等,还应该是权利占有与责任担当的对等,更必须是自身与邻人、对手甚至敌人之间权利责任的对等,以达到某种均衡的状态。如果在一个社会里,人们都纷纷向社会提出各种权利的热烈要求,对自己所应当承当的责任则避之唯恐不及,这个社会也就失重并且岌岌可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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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一个社会能够对人的生活负完全责任。所谓完美的社会,只能是提供每个人对自己生命负责的必要条件,并在他不能对自己负责的时候提供可能的帮助,而对必要条件和可能帮助的理解是随着时运变化的。在任何社会环境里,人们都需要去寻找和挖掘生命的黄金,并承受自己不一定亨通的命运。在一个不完善的、存在种种缺憾的制度环境下,一个人也可以找到生命的宝藏,让自己的生活充满天上的荣耀。而即便在按照理想的政治理念建立起来的堪称完美的社会里,一个人也可能有一个坎坷不幸的命运,也可能因为找不到生命的宝藏,陷入迷津,胸膈间臃胀着许多排解不了的脓痰,他的生活甚至可能跟地狱没有什么两样。在一个问题多多的社会,人们还可以为自己的不幸找借口,把自己生活的不如意,包括自身的毛病,归咎于社会,找个地方出一股恶气,冒一串黑烟,也还可以在改变社会和个人命运的活动中锻炼自己的智慧、胸怀和毅力。但在一个看起来相当完美的社会里,你不需要也不应该改变什么,倘若在这个社会里你还有痛苦和烦恼也只能独自吞忍,因为那是你自找的,是你自己本身的问题,表明自己根本就不配有什么幸福的生活。哪一个时代都有春花秋月,只是并非所有的人都有好的心境来领受罢了。对于很多生活在今天的人来说,通常让日月无光、江河失色、饮食乏味、睡梦不安的并不全是社会黑暗或他人捣鬼,而极有可能是自己失去了一颗纯真活泼、超越利害计较的、天使一样的童心。人们通常会抱怨,自己最近心境不佳,心烦意乱,是因为自己的生活缺失了许多贵重的东西,是因为自己的生活里发生了不顺心如意的事情或没发生快慰的事情。他们以为一个快乐的日子需要汇集很多贵重的物品,一个无邪的微笑需要很多新鲜的喜事来挠痒。其实并不尽然,一件东西的贵重取决于人们对它的渴求;一件事情是否称心如意,取决于人们对它的期待。不管多么贵重的东西,一旦人们心里不稀罕,它就比鸿毛还轻,它的得失也就左右不了人的情绪;一件事情不管多么悖逆,只要人们心甘情愿地接受,照样能够称心如意。倘若一个人把自己心性中独自饮酌的快乐源泉都糟蹋完了,即使把他迁移到巴比伦的空中花园去,或是把阿里巴巴山洞里的珍宝全都搬到他的卧室里来,都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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