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 逅_1901年3

我要先中断这个故事,因为去认识马勒的家庭和他与家庭的关系,这非常重要。

马勒的父亲是一个性欲旺盛、要求强烈的人(没有节制),他与出身一个良好的犹太家庭的姑娘结婚,那姑娘姓弗朗克。她出生时是跛足,因此自认为是残疾人,没有与一个好人家联姻的要求。她爱另一个男人,可他并不看重她,于是她就与伯恩哈德·马勒结婚,没有爱,有的是对生活的弃绝。这个婚姻从第一天起就注定是不幸的。孩子们降生了,许多个孩子, 一个接一个, 共十二个! [1] 这个患有心脏瓣膜病的女殉道者因为过多的生育和沉重的家务,健康迅速恶化。

马勒夫妇在卡里施特白手起家,卡里施特是摩拉维亚的一个小城。他开了一家烧酒作坊,在家里这个小作坊被戏谑为“工厂”。当犹太人有了自由迁移的权利时,伯恩哈德·马勒立即迁入就近的城市:伊格劳。他在那里又做起了小买卖。但因为傲慢和落落寡合,他不久就陷入了孤独和隔绝的境地。他家有一些书,几乎可称之为一个图书馆。他热衷名利,是一个进取心特别强的人,只是他不十分清楚,怎么才能实现他这种“向上”的急迫愿望。“他的孩子应当得到他没有得到的东西”。

他的母亲,也就是古斯塔夫·马勒的祖母,是一个有着男子汉样能力的人。她是一个行商小贩,八十岁时还背个货篓走街串巷。她年纪大时遇到了倒霉事,触犯了行商法规,受到了严厉的惩罚。她不想就这样算了,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前往维也纳,请求皇帝接见,她达到了目的,并使八十岁的国王弗朗茨·约瑟夫对此感到敬佩,撤销了对她的惩罚。

马勒锲而不舍、孜孜以求的精神肯定来自他的祖母。

小古斯塔夫很早就表现出了他的音乐才能。在一次拜访他母亲的父母——他们文质彬彬,稳重高雅,因而被戏谑地称为“公爵夫妇”—— 期间,古斯塔夫不见了,找了好久才在阁楼里找到他,发现他坐在一架旧钢琴前面乱弹一气。从这时起,马勒的父亲就下定决心,要小古斯塔夫成为音乐家,那时他才四岁。

古斯塔夫的五个妹妹都死于白喉。第六个孩子是个男孩,长期患病,是心包积水症,十二岁时去世。这是古斯塔夫·马勒童年第一次可怕的经历。他爱他这个名叫恩斯特的弟弟,这种疾病每个时期的症状都使他感到深深的惊恐,一直到他的晚年。好多个月来他都不离开那个孩子的病床,给他不停地讲故事。古斯塔夫对所有其他的事情看到得并不多。他梦幻般越过房舍和田野,他梦幻般穿越家庭和童年。他看到的是他母亲在父亲粗暴对待下遭受到的不尽的痛苦,他的父亲对每一个女仆都心存不良,对温顺的妻子疾言厉色,对孩子们棍打脚踢。

古斯塔夫惟一应该整理得井然有序的抽屉,却一向都弄得乱七八糟。父亲每天对此大发脾气,可到第二天孩子对落到头上的咒骂声都忘得一干二净,奇怪的是,古斯塔夫就是不能记住父亲这项微不足道的命令。这不仅仅涉及言语,凡是发生在他身上的,小家伙都像是做梦一样。当在布拉格著名的格吕恩菲尔德音乐之家时——为了学习音乐他被父亲送到这里寄宿—— 他才从他的儿童梦幻之中醒来,第一次见识了生活的可憎。在那儿人们穿他的衣服、他的鞋,而他在这期间却不得不忍饥挨饿,不得不赤脚走路。这些他几乎都不去注意,当他向我讲述这类事情时,都加上这样的话:“我认为,事情必然是这样。”但有一次,当他坐在一间阴暗的房子里时,意外地成了房东儿子与女仆之间一场粗野的情爱游戏的证人,这是留在他的脑海里极不愉快的记忆。小古斯塔夫发现了,于是就跑到女仆身边来帮助她。但是不仅年轻的阿尔弗莱德[1],那个他要帮助的女仆同样对他责骂并要他保守秘密。

[1] 据库尔特·布劳柯普夫《马勒——未来的同时代人》一书所载,是十四个孩子,并一一罗列出名字和出生年代。见该书中译本,高中甫译,上海:上海音乐出版社,1992年,第13—1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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