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近乎论道的话,赵祯平素只在迩英阁与翰林学士讲授时谈起。见眼前身高方及他腰间的小女孩双眸若水,似懂非懂地看着他,他不禁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哑然一笑。
那日赵祯的话亦让玉安颇为震动。几回月下西楼,她皆在窗前辗转。“观念、视野、情怀……那些湮没在黄沙里的人和岁月……”玉安捧书默然自语,“不见古人,却可悟其所悟,思其所思。难道除了子泫说的天下,这岁月亦是一件玄妙的东西?”
想到这里,她的眼前仿若有一幅巨大的卷轴向四方延伸,穿过了宫墙。“一棵树上的风景终究太窄了……”要站在哪里才能看到罗城外面的世界呢?她仰头望着天上的明月,思索着二皇子曾经说过的话。
这天秋高气爽,房内却光线晦暗,玉安便拿起半卷《诗经》到上次放风筝的璃园。这里天光明亮,环境清幽,是读书的佳处。正当她专心致志读书时,一只手突然抽走了她的书。抬头一看,竟是璎珞。在阳光的照射下,璎珞头上花团锦簇,其中有一样是吐蕃进贡的明珠,想必是赵祯新赏下来的。
璎珞漫不经心地翻了翻那半册书,娥眉一挑,道:“我听姐姐说你大字不识,我就不信你也读得懂书。”
玉安横眉看她一眼便伸手去抢,璎珞敏捷地一侧身,玉安扑了个空,头磕到廊柱上,肿出一块淤青。璎珞见她如此狼狈,拍手笑了起来,“你若跪下给我道一声万福,我便把它还你。”
玉安盯着她慢慢地蹲下身去。正当璎珞一脸得意,玉安却猛地将她一推,抢过书便跑开了。璎珞趔趄摔倒,无计可施便放声哭了起来。
玉安缓缓离开璃园,换了一处地方读书。待夕阳西下回到朱紫阁,皇后已差人来传梅昭仪和她去柔仪殿。原来闵昭容和璎珞恶人先告状,已经到坤宁宫哭诉去了。见了面,皇后便训斥玉安道:“璎珞是妹妹,将明珠赏给她合情合理。如果宫中嫔妃、皇子、公主凡事都斤斤计较,那岂不是乱了章法?你已正式受封,便该有公主的仪态。梅昭仪,玉安虽并非你亲生,但既归你管教,以后若再出这种事情,你也难辞失察之过。”
梅昭仪也不分辩,只恭敬地说是。
所有人似乎都认定那就是真相。玉安瞥见璎珞得意的神情,既没有分辩,也没有认错。皇后本只想责备两句便罢,见玉安如此轻慢,心中不悦道:“玉安跟随尹美人偏居万春阁太久,确不懂礼数。以三个月为期,梅昭仪若管教不成,我就要亲自管教了。”
梅昭仪道:“谨遵娘娘旨意。”
从柔仪殿到庆云殿,梅昭仪没有责备玉安,也没有对她说话,分别时梅昭仪脸上亦没有愠怒,只有一丝淡淡的忧郁。玉安的心顷刻变得有些窒闷,回到朱紫阁后,她便自觉足不出户,在屋内待了足足三天。不过她本就不大在外面走动,这也算不上严厉的惩罚。
翻开那半卷惹来风波的《诗经》,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邶风·柏舟》:“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原来早在远古,女人便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纵然有倾城之貌,盖世才华,被抛弃后除了发发牢骚亦无他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