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由一节卧铺车厢改建而成的简陋展厅,那模样却像是拦腰长出的一段悬崖,峭壁上涂满脑浆和污血,恶臭扑鼻。有个拖着断腿的乘客蹒跚迎上来,冲舞头谄媚地笑了笑。舞头拿出一块点心喂他吃,像是给他的奖赏。
这个断腿乘客便是展厅的解说员。他好像等待大家许久了。展厅墙上,挂着一些小小的橡皮套子般的物件,周原看过去,见像是避孕套,而非列车黑匣子。众人也都围聚上前,窃窃私语,忍住饥饿,充满好奇心地观赏。
解说员吃完点心,感激地冲舞头又笑了笑,木偶般挪过去取了一个套子,含在口中,鼓起腮帮,猛吹起来,脸很快涨紫了。套子迅速膨胀。是的,膨胀!周原看得有些充血。那橡皮玩意儿渐渐绽放成了一个长长的棒条,竟然像一个模型火车,从解说员死人般的脸庞上平直地生长出去。
“如果从外部进行观察,我们的高铁就是这副模样。”解说员把吹胀的橡皮长棒棒从嘴上摘下来,用一根麻绳把它从根部扎上,举着向大家展示,像是一个街头卖艺的魔术师,就仿佛众人的到来使他有了展示自己艺术才华的机会,他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舞头在一边拍了一下巴掌,大家也都莫名其妙跟着鼓起掌来。
“你的意思是什么呢?”人群中一个长得像猴子的年轻人问,眸子中闪射出类似于窥私者般的尖刻亮光。
解说员迟钝地转过头来,像是没有料到,针对这样明显的问题,竟然还有提问的,张了张嘴,支吾道:“哦……”
周原却已明白了,他们的确来到了一个关键的地方。解说员在用形象化的手法向人们喻示,这便是高铁的真相。周原听出来了,那意思大概是,列车其实并没有行驶,而只是像个橡皮套一样,在不停膨胀。这长蛇一样的火车,是由最初的小指头那么一节,被迅速吹成这么长、这么大的。外面一掠而过的天空大地,只是由于列车的飞快膨胀,而呈现的相对运动的景象。至于车轮的声音,则说不定是由一套高级音响设备模拟出来的。运行什么的,不过是乘客们的主观感觉。列车只是不停地在长、长、长!但列车现在究竟长到什么程度了呢?从周原走过的车厢来看,一眼望不到头。他心里有一大堆古怪的情绪在翻腾,却说不出来具体是什么,这让他有些哭笑不得,却又觉得神圣。他想,难道,如死去的绷带老头儿和无鼻年轻人所说,高铁真的是一个“宇宙”?这从常识上讲不可能。他登上列车时,明明看到它是一条由八节车厢编组而成的金属龙,安静乖巧地停靠在站台上。但现在,摆在眼前的就是这样的一个怪诞的答案。高铁竟然是个避孕套!虽然怪诞,但看上去的确很了不起啊。而且瞅这光景,列车还在继续膨胀。这就是舞头要求大家不得往车窗外面看的真正原因吗?但好多人先前不是已经看到过了吗?除周原和舞头外,不是还有许多人也有幸爬上车顶去吃过饭了吗?他们也算见了世面吧!哦,那飞驰而过的银光灿灿的大地,那诡异莫测的阴暗天空……但那其实是什么呢?嗯,它可能是一种介质层,像海水一样,四面八方包裹着列车,让列车在它的怀抱中成长,而在它的外面还有许多个世界……不,那分明是空花泡影!这便是真相吗?就像以梦逐梦一样,周原仿佛掉在了一堆粉色而刺痒的泡沫里。他要竭力忍住,才不致小便失禁。但看样子,舞头早就知道这个事实了,答案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却故意不对乘客们说出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虚晃一枪、一击制胜吧,有城府的人都这么做。舞头一路上尽说些玄奥高深、神秘莫测的话来诱引和震慑众人,这不过是为了热身。他一定要带他们来这儿亲眼看,为的是让大家彻底服气吧,这样他就完全拥有主动权了。他真是不怕累啊。周原对舞头更加服气了。
“为什么它会膨胀呢?”猴状年轻人倒像是比较镇静,又问。周原为他捏了一把汗,想着瞎子的前车之鉴。
“因为高铁的设计蓝图就是这么规定的。原则就是做大,以最快的速度增加体量。”讲解员说。他的断腿还在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