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原不在意地笑了笑,没有回答。他觉得瞎子像个研究法律的知识分子,自以为掌握真理,其实太死板也太危险了。列车上缺什么都不缺他这样的人。周原心想,不知道现在要去找的答案,与死去的绷带老头儿和无鼻年轻人嘱咐他去做的,是不是一回事。但他分明觉得离“宇宙”更近了。这中间有些古怪,却又理所当然。这时,舞器又说:“你们知道吧,这就是高铁。很多人是第一次乘坐吧?它复杂而先进,是代表我国最高文明进步水平的现代化交通工具。现在,出了事故,有人说是超速冒进所致,时速二百公里开成三百公里,三百公里开成五百公里,但也不能不开下去呀,这你们是懂的。速度慢了是不行的。从小的方面讲,经济损失先不说,首先,就没面子了,全世界该笑掉大牙了,说你们不是吹过牛皮吗……但没关系。列车长虽然不见了,乘警也溜号了,却还有我这个尽心尽职的保安在呀。你们一定要相信我啊。我们只有自己组织起来想办法,才能救列车,才能救自己。首先,要找到答案,或者说发现真相。这是最难的。看来看去,看不到真相。有人说,当前应该先救人,呸,这是最虚伪的。如果找不到答案,怎能避免事故的再次发生呢?怎能对广大旅客有个交代呢?最后都变成颂歌了,每次都是‘创造了拯救生命的奇迹’,而说到事故原因,无不总结为‘无法抗拒的天气因素’,最后把英雄人物表彰一番了事。于是,真相永远埋没了。这就是那些工程师干的好事,他们穿着西服,看上去像是现代人,脑子里想的却跟一百年前一样!你们觉得这很可耻吧?我也觉得可耻!说到探索,是一种回归常识的集体行为,像以前那样仅仅凭靠个人英雄主义而孤军深入,是注定要失败的。如今我们团结起来了,思想统一了。我们的高铁之旅,从现在起才算真正开始了。大家准备好了吗?听我口令: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向右转,齐步走——开车!”
于是,舞器召集来的这批乘客,伙成一团,开始朝同一个方向集群移动,竟真的像一列长着许多轮子的火车了。看样子,他们上这趟车时,还互相不认识,现在则仿佛结成了一个类似于命运共同体的大混球,自己的家庭什么的,原来的乘车目的什么的,个人的想法什么的,都抛到一边儿了。
成员都是舞器从各个车厢遴选的,舞器声称是他救了他们。这些人好像也跟舞器构筑了临时性的牢靠关系。舞器扛着的大口袋里,果然装着他们捐献出来的钱包和食物。现在实行公共管理,按需分配,否则这个拼凑起来的集体就会很快垮掉。就是这么一群人,一齐昂首阔步走进了破烂高铁中的“宇宙”,去寻找答案。
周原身边是一个老婆婆,是队伍中唯一的女性,身强力壮,头大颈粗,留着短发,像头雄狮,也耸肩拱背劲头十足地狂走,一身红彤彤的筋腱肉不停抖动,口鼻里响亮地呼出酸臭的粗气。周原不禁想起自己的母亲,她是一位材料科学家,她在死去时,把掌握的专利也带走了,没有留给周原。事故来得太意外了。但问题是母亲没有做好准备。周原很怪她。父亲也是。
车轮时有时无地发出响声,就像风雨飘摇一样,让周原觉得,这样也不错,他只是偶尔想到它们或会从转向架上连根拔脱,四散滚落到大地上。那样的话,列车还怎么开呢?又不是玩具。也许外面的环境并不处处一样吧,每一段路基结构也有所不同,所以车轮才以那样一种独出心裁的方式奏鸣着。虽说不是玩具,也与玩具神似。总之,周原现在已经深信不疑了,高铁仍在行驶,哪怕在最危急的关头,也没有脱轨。制动大概失灵了,却无所谓。这里有一种人所不知的神秘机制在起作用,它超越了列控系统,就是这趟高铁有别于一般的特色吧。周原于是放下心来。但愿,早些儿找到答案吧,那一定是一个能够解释一切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