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当时我只有三岁,什么也不记得,我连丢失了它都不记得,哪能还记得它的模样。”
“是我恐怕也不记得。”北极熊男孩说。
“嗯——我妈妈隐约记得大约这么大个,”我用手比画,“好像坐着的姿势,全身白绒绒,仅有鼻头一点黑色,这当然啰,根本不用她说。”
“那你现在又有了一只北极熊,算是失而复得。”
“那可不一样,两只的款式做得肯定不相同,差了两个年代,不能算失而复得。”
我时常在想象原来那只北极熊会是什么模样。
第二天,我们继续在地铁盯着十六岁上下的过往少年看个不止,寻找她的弟弟。北极熊男孩仍在地铁通道口自弹自唱,为北极熊募捐更多的款。
我们坐足了120分钟地铁才出来,一共看了187个过往的少年。
出地铁后,我提议去动物园。
“无缘无故去动物园干什么呢?”
“我想去找一下那只丢失的北极熊公仔。”
“你是说二十年前丢失的那只北极熊公仔?你太异想天开了吧。二十年,你想想,假如地球上所有活的生物都不存在,没有谁动过它,它也早已被风化成灰了。”
“那当然是。我没说要找到它,只是到那儿看一看。在一个地方丢失了一样东西,那个地方对你来说就有了特殊的意义,总值得看一看,走一走。我要的只是一种精神补偿。”
她听完欣然应允。
到了动物园,我们径直来到象园。我们煞有介事地在象圈附近来回找了几圈,好像刚刚丢失北极熊公仔似的。
然后我们疲累地趴在围栏上纹丝不动,静静地看着大象。几头大象也纹丝不动,静静地看着我们,只是小尾巴以每分钟二十摆的频率来回扫动。好像它们注意到我们奇怪的行踪,仿佛我们图谋不轨伺机要破坏它们的房圈似的。
“当时就被某个小孩儿捡走了,要不就是被清洁工当垃圾扫走了,还有是大象饲养员发现捡走拿去哄自己的孩子。”她下巴耷拉在栏杆上,懒洋洋地说道。
我未作声,只是盯着大象看。我对这些大象没什么印象。我许久没来动物园了。
过了半晌,她又说道:“还有可能是,大象捡走了。你说这么可爱的一个小玩意儿,谁不喜欢。大象也不例外。大象可精明得多,它悄悄地伸出长长的鼻子,迅速一卷,就卷进圈内,谁也没看到,谁也没料到。”
“你看,它们一定知道我们的来意,不怀好意地看着我们。”
“如果真如你所说,我一百个乐意是它们捡走了。”
定定地和大象对视了一个小时,我们离开动物园。
弟弟仍然下落不明。北极熊正日益从地球上丢失。
半年后,她突然杳无音讯。我打她手机,手机说拨打的客户已关机。又打她寓所的电话,由于未交费,早已切断。寓所关得严严实实,玻璃窗落满灰尘。过了几天再去,寓所已被两个十九岁上下的女孩租住着。酒店人事部也不知道她哪儿去了,递交请辞信后立马就走了人,还有一千二百元工资未领走。
她好像从地球上消失了一般。
又过了两三个月,有一天她突然给我发来一封邮件,上写:
我在另外一个城市,勿念。倘若有机会,再见。
简短得就像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突然剪得寸短的头发。
这时,我正在飞机场和北极熊男孩告别。他说要亲自到北极走一趟,亲眼看看可爱的北极熊。他募足了款,很可能在那儿建立一个北极熊保护基地。像珍?古道尔和猩猩同居一样,他将和北极熊生活在一起。
半年后,我大学毕业,果然稳稳当当地在实习的酒店工作,好像是某人安排的一场阴谋似的。果不出我所料独自一人每天坐着地铁往返于公寓酒店之间,无休无止。女友每隔一个月来看我,准时得就像她的月经。
隔几天去一次动物园。去了几次后,有一天妈妈拿着北极熊男孩送我的北极熊公仔问我哪里来的。我说我生日时一个朋友送的。她惊叹地说,这和你三岁丢失的那只一模一样,简直难以置信。这间玩具厂二十年了怎么还一直生产一模一样的北极熊公仔。这等于是,我唯一丢失的、能给我带来人生希冀和寄托的北极熊失而复得。我到底什么东西都没丢失。我连动物园也不用去了。
我坐在地铁车厢里,百无聊赖地听车轮哐当哐当滑过铁轨的声音。倘若这样无休无止下去,直到铁轨磨光的那一天,恐怕要很久。
应当需要五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