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孩村庄的附近,就有一座砖瓦窑。
砖瓦窑大量需要工人,进来的时候,什么手续也不要,只要人来就行了。那时候也还没有身份证,出门住宿的时候也不要登记,杀人放火抢劫强奸的事情也很少听说。一个“二王”的案件就让人们评说了很多年。二王是两个退伍军人,精通枪械,流窜作案,最后被武警击毙。
洪哥兄弟三人决定就在砖瓦窑暂时安身,避过风头。这里方圆十里,有几十家砖瓦窑,供应周围几个县的房屋建筑。
他们刚进砖瓦窑的时候,升子说:“我们一定不能惹事,一定要隐忍以行。避过严打风头,马上就走。”
洪哥和德子答应了。
他们在这里一避就是半年,每天沉默寡言,像根本就不存在一样,像谁也不认识谁一样。
我对砖瓦窑窑工们的生活具有深切体会,我从16岁开始,每年的暑假和寒假时候,都会来到砖瓦窑打短工,赚一点钱补贴家用。父母非常勤劳,非常节俭,但是每年都缺少零花钱,总是入不敷出,总是青黄不接,村庄里的每一户人,只要家庭成员中没有在外面工作的,日子都过得捉襟见肘。那时候我年龄很小,没有阅历,一直不知道什么地方出现了问题,为什么勤劳不能致富。多年后,我流浪各地,走南闯北,仔细分析种田和各种职业的区别,才知道农民之所以贫穷,关键是各种摊派和税费太多,压得农民喘不过起来。我现在还记得当时有一种收费项目叫“乡提留款”,每亩地每年收取120元,这笔收费项目是乡政府设立的,也被乡政府支配使用。近些年,农民种地不需要缴纳各种赋税,而且国家还补贴。农民的日子好过多了。
我一直认为装窑出窑是世界上最苦最累的活路。苦到累到几乎想自杀,想着只要能够摆脱这种劳累,自杀也愿意。夏天的时候,烈日当空,真正的赤日炎炎似火烧,人像掉进了一个大火坑里,光脚踩在地上,走几步都受不了,感觉身体都会融化了。但是,窑工要干活,要把一车几百斤重的砖胚子码在太阳下,让太阳尽快烘烤这些湿泥做成的砖胚子。那车叫做平板车,只有底部,没有两边的格挡。等到砖胚子被晒干了表皮后,窑工一手拿一个夹子,一个夹子一次夹五块砖,左右开弓,把砖胚子整整齐齐地叠摞在一块木板上,一般要叠放40块砖胚子。一块砖胚子五斤重,40块就是200斤。木板的两端都拴着绳子,窑工把绳子挎在左右肩膀上,顺着狭窄的甬道,背进砖窑里,沿着圆形的窑壁,把砖胚子整整齐齐地码好。每两个砖之间都有缝隙,像搭积木一样,这条缝隙就叫火路,便于火焰均匀地传递热量。一个中型砖窑可以装两万块砖,需要一个窑工来回跑500趟。背着200斤的重量,在炎炎烈日中跑500趟,每趟最少40米,等于要跑两万米。一个人冒着酷暑空手走两万米都会叫苦连天,何况窑工们的肩膀上还有200斤的重量。
这是装窑。这还不算苦,更苦的是出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