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颂》 最终的决裂(1)

旨邑在阳台横躺,死了一般。湘江死了,尸体卧在山脚下。风景也死了,只剩下焦黄的脸色。过去的两天时间,旨邑和水荆秋越谈越僵。她没耐心,更无哀求,以硬碰硬。水荆秋的意思是,只要她坚持生孩子,他不会再和她有任何联系,哪怕有朝一日必须面对法庭。她说她把三条人命都给他。他无所谓。他的决绝像一把利剑刺中她的心窝。她说她要以恶制恶。他无所谓。把手机一关,躲起来了。

关于水荆秋的温文尔雅,竟是幻觉。旨邑的仇恨比刀锋更利,愤怒使她变成一头凶猛的野兽,她想立刻扑上去撕咬他,撕咬他的灵魂,撕咬他的良心,撕咬他作为知识分子的那一部分。

旨邑在阳台横躺,死了一般。一个声音悲悯,一个声音仇恨,它们在天空中碰撞出强光,映照她失血的脸。她麻木不仁。一个人漂浮在黑夜的海,没有亮光。水荆秋的声音像闪电划破黑暗:

“这个恶人我当定了。”

“就算十个孩子我也不换这一个。你生了我也不会认。”

“我只要和我现在的儿子在一起。”

“随你怎么着,即便是死,我也等着。”

被他的话鞭打,她的知觉醒了。他的话鞭打她,她感到清晰地痛。他的话如荆棘条,轮流抽打她的灵魂,她的肉体,它们沾着她的血肉,她的痛苦,变得越来越结实,越来越明亮,越来越臃肿,最后像一条圆睁双目的毒蛇,将她紧缠得透不过气,喊不出声,哭不出泪,她双手扯住这毒蛇冰冷的肉体,别过脸去。这冰冷的蛇是他的舌头,他黏滑的舌头,曾是蜜,是花,是春天,是可口的菜肴,它温暖体贴,它进退有方,它扫荡她的灵魂。过去的爱,过去的情,编织如耶稣的荆棘皇冠,扣在她的头顶,将她刺得头破血流。她摘不掉它。她扛着沉重的十字架,步履蹒跚。

她依着十字架站直了身体,在人群中寻找他的脸。那张脸肯定变了,或者戴上了面具,或者摘下了面具,混在人群中看她的苦难,毫不动容。她努力回忆他的样子。他比江水混浊的脸色。他比斑驳古画更模糊的温和。他如鸿毛般沉重的身体。他或许正携妻带子,夹在这沸腾人群中享受生活的意外与快慰。梅卡玛是那样挺拔的女人,面色柔和,目光锐利。他那活在世上的儿子,四肢健全,没有兔唇与豁牙,没有小儿麻痹症留下的遗憾,没有智障患者的散漫眼神,他是一条早熟的小狼狗,不时警惕地竖起耳朵,某种类似于父亲的东西初露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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