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生意,我们一窍不通,心里一点底也没有,我们没有经验可取,也没有前车之鉴,更没有太多的钱让我们缴学费,所以我们好省就省,摸着石头过河。我们要是做得好,钱也赚得来,不仅我老婆要投入,我肯定也会跟进去的,我们今后就是生意人了,我们的后代也会继承我们的衣钵,我们的身份就会发生根本性的变化。我们要是填表格,就不会再填什么学生啊、工人哪,我们就会填个体工商业劳动者;轮着我们的后代,就会填老板,做大了还可以填企业家,甚至不用做事的资本家。所以,这等于是一场革命,一场翻身战,我肯定是要参与的。如果我们努力了,仍无起色,仍走不出第二条路,我们就认命,再回来也无憾。这是我们的转型期,同心协力,意义非同小可。
我只好去单位请假。我现在的工作是编杂志,不是很忙,两个月一期,我把家里的事情跟领导说了,说上次是老婆下岗,是煎熬;这次是谋求发展,是痛苦的抉择。我把生意说成是我们家的“生死战”,现在正处在“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关头,我要牺牲自己,力挺我老婆,也希望领导做我的坚强后盾,支持我。这一年也确实是非常时期,据说,“下海”一词就是在这前后被生造出来的,似乎没什么道理,却专指“放弃原有工作做生意”,大家一听就懂。温州曾出现过很多生意方面的专用名词,什么“飞马牌”,什么“八大王”,什么“投机倒把”,什么“割资本主义尾巴”,都跟生意有关,都被人穷追猛打过,有的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我们单位只是群众团体,不会上纲上线,我们本来也没有什么硬任务,大家又都思想活跃,一时间,很多人都在蠢蠢欲动。很快,有人出国了,有人辞职了,有人“双免”,有人“内退”,都在外面试生意。我没有他们那些条件,腰也硬不起来,我只能提一个不三不四的申请——不坐班,把杂志编好,只拿个基本工资,其他什么的都不要,怎样?领导掐指一算,这没有损失啊,也没有耽误什么啊,还可以拿我的“其他”聘一个临时工,给自己跑跑腿,打打杂,何乐而不为呢?于是,他开恩了一下就“准奏”了。
就这样,我请了假,来到了店里,帮老婆一起做生意。我们的分工是:她负责接洽、营业、发展;我比较简单,负责送货。我们店里有两辆送货的车,但都是自行车,一辆蓝色的小海狮,是我老婆骑的,送一些可以放在车前篮兜里的小东西。一辆加重的永久牌,那是我的坐骑,我还在后座上装了一块板,一次可以垒两大袋鞋撑或十箱南光树脂或八个圆桶的包头料……
送货其实是个有损尊严的活。不是指我要用怎样的精神去对付它,或是它和我现在的工作有多大的反差,都不是,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人物,我就是一个小编辑,骨子里本来也很贱,在单位受领导和同事的差遣,在店里受老婆的差遣,差不多,所以,我并不计较送货的性质。
我苦恼的是我的身份,我不是一般的打工仔,不是纯粹干苦力的,不是把鞋料丢到对方厂里就可以完事的。我是我老婆的老公,如果我老婆是老板娘,那我就是老板,如果我老婆是总经理,那我就是董事长,送货只是我的一项兼职,我后面还夹杂着许多责任和许多有碍面子又难以完成的任务。老婆说,你不要光送个货,不要着急着回来,顺便去他们厂里看看,他们用的东西,如果我们也有的,你就把它拉过来。接了命令,我送货过去的时候,就顺便东看西看,贼眉鼠眼,像个小偷一样。看中一个我们也有的东西,就恬不知耻地跟他们说:老板,这个东西我们店里也有噢,是不是分点给我们做做噢?要不要我下次也带点给你们试试噢?老板斜了我一眼,爱理不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