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身体无处寄存(8)

郑凡骑车穿行在没落的黄昏里,他觉得悦悦太好强了,什么都想跟人比较,什么都想胜人一筹;而韦丽恰好相反,什么都不愿跟人比较,对郑凡什么要求都没有,要是有的话,那就是每天下班回来能见着他,每天晚上在床上陪着她就行了。郑凡觉得这两个女人加起来除以二,是最恰当的分寸。

韦丽卖水果的母亲是拎着一袋子有伤疤的水果来到庐阳的,既没事先约定,也没打电话,突然袭击,韦丽在收银台前见到母亲时,并不感到惊讶,她笑嘻嘻地说:“妈,你先到超市里转转,挑些贵一点的东西,等我下班一起过去!给你女婿就带这么几斤烂水果,太不拿我当回事了。”

这天韦丽是早白班,下午四点下班。

下班时,韦丽看了一眼母亲在超市里买的一包饼干和一袋花生糖说:“把我们当小孩糊弄,是吧?”

母亲风吹日晒的脸像一个颜色极不正宗的苹果,母亲说:“你要不是个懵懂的小孩子,就不会这么糊里糊涂地拿证了。”

韦丽在超市里又买了两盒“巧克力”给母亲装点门面:“就算你给你女婿买的。”

母亲攥着两盒巧克力:“多大了,还吃这东西?两小盒,三十多块,一点都不精打细算过日子。”

郑凡正在屋里备课,晚上他要去给龙小定辅导功课,这个全科辅导老师,语文、数学、英语、政治、历史一个不落,虽说驾轻就熟,可备课量极大。丈母娘突然出现不是给他一个意外惊喜,而是一个意外的打击,猝不及防的郑凡不安地搓着双手,城中村出租屋里,他都不知道让丈母娘坐在哪儿,他听见自己喘息的声音混乱不堪,那是心脏乱跳的气息延伸。

韦丽母亲看着这间床边摆着煤炉和墙上贴着标语口号的房子,皱起本来就皱褶很多的眉头,风吹日晒卖水果的脸上扭曲出失望的表情,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把煤炉放在屋里,中毒了怎么办?去年腊月二十三,县城西门张老四一家三口,没一个活过来。”

郑凡尽力平息着乱跳的心脏,声音虚软得像犯了罪一样解释着: “妈,我们屋里窗子都留着一道缝呢,没关严,门下面也有缝。不会中毒的。”

郑凡倒了一杯水递给丈母娘,丈母娘接过温吞水,放到开裂的小桌上,没喝。她以卖水果讨价还价的方式对郑凡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女儿有工作,穿衣吃饭自己挣,但城市里房子得你买,你是男人,不能让我家女儿住这么个垃圾站一样的屋里,我家女儿学历没你高,可好歹也是中专毕业,人长得模样在这呢,嫁个有房有车的,不费吹灰之力。”

郑凡声音继续软弱地说着:“是,是,韦丽嫁给我吃亏了,受罪了!”他安慰丈母娘的最好方式就是承认自己不配。

丈母娘说:“知道就好。我这次来,代价也不小,一天水果摊少挣二三十块,来回还得花六十多块钱车费。我想问问小郑,你打算让我家女儿在这垃圾站里住几年呢,还是住几十年?”

郑凡只说了两个字:“三年!”

韦丽对两个人复杂的表情和内心感受无动于衷,或者说不愿意面对这种讨价还价的卖水果的对话方式,她以毫无设计的插入使母亲与郑凡说话的严肃性土崩瓦解:“我喜欢租房子住,想住哪儿,就住哪儿。年底我打算跟郑凡去阿富汗转转。”母亲愣愣地看着女儿,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母亲喝了一口温吞水,继续教训郑凡:“韦丽小,不懂事;你是男人,你不能也跟着整天糊里糊涂的,她被你哄着拿证了,生米做成熟饭了,你就这么待在屋里没心没肺地睡大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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