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喝得晕头转向的郑凡晕晕乎乎地就接了下来。
好事一个接一个,刚接下赵恒的业务,贴在电线杆上的家教广告也起到了效果,这两天,郑凡的手机不时响起,一种做生意的体验异常鲜明,学生家长有咨询情况的,有讨价还价的,还有制定家教培训目标的。郑凡筛选落实了双休日四份家教,每个学生每次辅导三小时,报酬三十块钱,双休日两天可挣一百二十块钱。就像全科大夫一样,郑凡是全科家教,中学语文、英语、数、理、化通通辅导,一些家长起初有些怀疑,可听说他是上海华东大学的硕士生毕业,全都放心了。对郑凡来说,二十多年来自己一直在读书,中学课程差不多可信手拈来,任意指点。
这个春寒料峭的初春,郑凡像是被埋在土下的一粒种子,憋了整整一个冬季,他要发芽,他要破土了,这种出击的欲望和再生的激动让郑凡热血澎湃斗志昂扬,开始撰写广告传单的那天,晚饭时他甚至很奢侈地买了一只卤猪蹄给韦丽吃,韦丽啃着猪蹄说:“发财了?”郑凡说:“快了,你很快就会为自己的选择而自豪和骄傲。”
好像屋外下雪了。
晚饭后韦丽申请躺在床上看半小时电视,郑凡一边收拾屋内小桌上的残局,一边想象着即将纷至沓来的钞票,他算了一下,如果按目前兼职总量计算,地产会刊、家教、文化传播公司的零活加在一起,每个月至少能挣到一千二百块钱。如果将这些钱全都存进银行,一年下来就有一万五千块钱,加上每月工资存下的一千二,每年个人存款差不多接近三万,眼下庐阳的房价平均四千多一点,首付百分之二十,八十平米的房子……看着缩在被窝里冻得瑟瑟发抖的韦丽,郑凡越想越美好,越想越激动,想象的生活在寒夜里像海洛因一样美妙而虚幻。
也许是站了一天超市太累,也许是电视节目过于无聊,没到半小时,韦丽已经睡着了。郑凡倒了一茶缸热水,铺开稿纸,开始写下第一行文字,他发觉笔下蹦出的一个个文字像是蹦出的成群结队的钞票,令人窒息般地扑面而来,郑凡读了这么多年书,从来没像今晚这样,每一个字都和面包、啤酒、酱油、面条、塑料盆、卤猪蹄等具体的生活紧紧纠缠在一起。
做完“天龙虎骨酒”广告传单,已是凌晨两点多,韦丽冻醒了,她从被窝里探出头看了一眼郑凡,只说了两个字:“我冷!”又蒙头睡去。倒春寒在细雪的强化下冰冷刺骨,郑凡换了一个热水袋冲好开水塞进被窝,他在被窝里摸到韦丽的脚却是冷的,他的心条件反射似的也跟着冷了起来。屋里放着蜂窝煤炉,窗子不能关死,郑凡看着窗子缝隙里一些细碎的雪花源源不断地钻进来,先前自我膨胀的亢奋和激动轰然崩塌,心里突然间弥漫起一股莫名的悲凉,望着蜷缩在被窝里的韦丽像一只冻僵的虾,他很后悔跟韦丽拿证,一个无辜的小女孩因为打赌而输掉了整个青春,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看着写好的广告传单,那一个个文字突然间也不再是一张张钞票,而是一粒粒致人脑残的毒药。他想不到自己在夜深人静的晚上竟然绞尽脑汁为“天龙虎骨酒”广告传单捏造了一个个瞒天过海的传奇和神话:“天龙虎骨酒”能舒筋活血、防止脑血栓、动脉硬化、腰肌劳损、半身不遂、阳痿早泄、痛经闭经等等,不仅如此,厂家还要求根据这些功效,相应地要编出一个个见到奇效的故事,王大爷、张大妈、李先生、钱小姐这些根本不存在的人物全都在广告传单上言之凿凿地说“天龙虎骨酒”一杯见效,一瓶极效,功德无量,盖世无双。他觉得自己跟城中村那些见利忘义造假酱油、炼地沟油的是一路货色,他所捏造的这些事实,跟革命时代的叛徒和“文革”时期的告密者简直就是一丘之貉。此时的郑凡,不仅没有成就感,内心反而很失败,情绪很沮丧,他跺了跺冻得麻木的脚,又喝下了一大杯热茶,身上似乎恢复了人的温度。明天礼拜六,全天要给两个孩子补课,一门是英语,一门是数学,第一次补课必须要让学生感兴趣,要让家长放心,于是郑凡打开一堆下午买来的教材,开始备课,灯光照亮了课本上干净清爽的文字,他的目光在字里行间疲于奔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