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丽倚着门框:“你不打算让我进去?”
郑凡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开水都打来了,还能不让进?”
韦丽像是进了自己的家里一样,进屋后就嚷着:“公交太挤,渴死我了,开水呢?”
郑凡先前有些紧张的情绪被韦丽宾至如归的轻松瓦解了,他递上一茶缸凉白开:“估计你很渴,提前晾好的。君子之交淡如水!”
韦丽挤了一个小时公交车才赶过来,喝下一茶缸凉白开后,韦丽抓起桌上的一张旧报纸扇着风:“小雯跟我打了两盒冰淇淋的赌,她说在网上赌咒发誓的人都是骗子,我不是骗子,你当然就不会是骗子。”
郑凡将那把印有“独钓寒江雪”的折叠纸扇递给韦丽:“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骗子?”
韦丽将手中的纸扇猛扇一气:“你人都来庐阳了,怎么会是骗子呢?”
郑凡说:“我已经骗过你了,我说我腿有残疾。”
韦丽将腿脚摇晃的旧椅子抵住墙:“我说我少一条胳膊。我俩已经扯平了。”
韦丽被蚊香呛得咳了起来,郑凡很抱歉地说:“城中村卫生差,屋内蚊子太多。”说着就起身掐灭了墙旮旯里的盘香。
韦丽开涮郑凡说:“盘香太猛,你想跟蚊子同归于尽呀!用电蚊香片,满大街都有卖的。”
郑凡又给韦丽递过去一茶缸水:“电蚊香太温柔,城中村的蚊子不买账。我们这的小卖部都卖盘香。”
时间已经过了夜里十二点,水瓶里水早喝光了,出租屋里的话题好像才刚刚开始,除了神交已久,他们不仅没有“见光死”的挫败感,而且都感觉到对方比想象的还要好。郑凡知道了韦丽来自一个小县城,父母下岗后在县城里摆水果摊,自己商校毕业后大半年没找到工作,一个萍水相逢的小姐妹在她饿极了的时候曾劝韦丽去歌舞厅当陪酒女郎,韦丽说了一句你真贱,扭头拂袖而去。冬天来了,饥寒交迫的韦丽曾去找庐阳难民收容所,可民政上的人说没有这个部门,只有流浪乞讨人员救助站,她怀揣着中专毕业证书,既不算流浪人员,更不算乞讨人员,没法收留她。年底庐阳下第一场雪的时候,韦丽因相貌出众被“家乐福”超市录用为收银员,由于学历低,工资只有八百块钱一个月,说到收入,韦丽慷慨陈词:“资本家残酷剥削我们无产阶级,总有一天无产阶级会团结起来,反抗并推翻资产阶级反动统治。”韦丽在自考大专,她说这是《 社会发展史 》中说的。郑凡说自己的父母是山区的农民,父亲是乡下一个失业的木匠,母亲和父亲一起守着几亩薄地和十几只鸡鸭,一年的收入不够进县城医院看几次感冒打几次吊针,父母得了病一般都硬扛着,在乡下不倒下就不算生病,倒下了死得很快,六十岁都算高寿了。郑凡以韦丽的表述方式自嘲着:“你看,我们都是被剥削阶级家庭出身的,同病相怜呢。”说话间郑凡突然翻出枕头下的硕士学位证书递给韦丽:“网上空口无凭,这是我的学位证书。你看一下,我不是骗子吧?”
韦丽接过来,没看:“我没学位证书,我是骗子了?”
看韦丽如此敏感,郑凡举重若轻地说:“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想证明我不是骗子。再说了,就像你说的,我人都来庐阳了,你就是骗子我也认了。”
韦丽很喜欢这种破釜沉舟的姿态,情绪一下子明亮了起来:“这就对了嘛,”在漫不经心翻看郑凡的硕士学位证书的过程中,她突然惊讶地叫了起来:“你怎么都二十七啦,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