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是一座对外国人和有钱人开放的城市,港台明星、外商巨贾、大款小秘们都来了,他们在“汤臣一品”买均价三千万一套的房子,居然轻松得就像买均价三毛钱一根的黄瓜。那些钱多得成了累赘的富豪们往黄浦江两岸一站,博士生都别想凑在他们身边喘气,像郑凡这类冷门专业的硕士生要是赖在上海再不走的话,要么是准备打一辈子光棍,要么就是准备进精神病院,就算硕士郑凡能留在上海的中学当老师,按老豹的话说,你这个外乡人要是能在上海买上房子,娶上老婆,那就相当于塔利班攻克了华盛顿并躺在白宫草坪上喝起了“嘉士伯”啤酒,简直就是睁着眼睛做梦。
郑凡觉得自己是上海这座大都市里的一颗假牙。这种毁灭性的感觉相当糟糕,于是,最近这两个月里,郑凡不再去找工作,而是一头钻进了网吧,他把一腔怒火全都发泄到了虚拟的网络上,他在网络游戏中杀人放火、偷盗抢劫、包养女明星,一种报复式的快感犹如死里逃生,可到后半夜的时候,郑凡突然又陷入了巨大的空虚和恐惧之中,他觉得这种颓废和没落的情绪只能让下一个夜晚更加黑暗,可天亮后还得吃早饭。于是郑凡在网上搜索上海之外的城市,这部小说开始的时候,郑凡的工作和女友居然在网吧里已经落实了。
郑凡、老豹和小凯在城隍庙门口接上头的时候,已是晚上七点多钟了,潜伏在夜幕中的一些窗口里漏出了《 新闻联播 》的声音,新闻里的生活酒足饭饱歌舞升平,整个上海都在吃晚饭,郑凡肚子里饥肠辘辘的感觉异常尖锐,痉挛的肠胃正联合造反。“再不吃饭就要肠穿孔了!”老豹说。
三人直奔城隍庙小吃街,半路上,郑凡摸了摸自己空虚的口袋,他有些犹豫了:“我还是请你们到学校门口吃牛肉面吧!”南翔包子一笼要八块,一人吃两笼肯定不够,而郑凡口袋里总共只剩下三十块钱。
被女友活踹了的小凯将手机信息打开,伸到郑凡的鼻子前:“到城隍庙吃汤包,信息是你发给我的!”
老豹说:“钱不够的话,我来凑好了!”
城隍庙的夜晚比白天更加荒诞和浮躁,来路不明的各色人等难民一样地将狭窄的老街塞得水泄不通,每个人都情绪高涨地陶醉于这种混乱的繁荣和盲目的激动,好像人活着要是不找个惨不忍睹的地方自残一回就算没活过。城隍庙店铺里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靠着老字号撑腰,无一例外地都标出瞒天过海的价格,商家面对着灰烬般的人群,心中有数地稳坐在柜台后面想象着古代姜太公钓鱼的场景。
卖汤包的店门前排了一长串队伍,食客们噎着口水眺望着远处的汤包热气腾腾并坚持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心。郑凡对小凯和老豹说:“这么多鱼排着队等着去咬钩!”
小凯看郑凡找借口逃避请客,话说得很刻薄:“郑凡,你什么意思?我请你吃好了!”
老豹拍了拍小凯松软的肩:“你被婷婷蹬了,怪不得人家,是你没本事留在上海,你还头顶着研究生虚假的光环把人家身子占了,不要弄得这么气急败坏痛不欲生的样子,没劲!”他拽着小凯的胳膊:“走,回学校大门口吃牛肉面!”
这天晚上后来没吃成牛肉面与一条狗有关。
三个贫穷而自负的上海弃儿离开了上海的小笼汤包后漫不经心地折转到豫园九曲桥上,像是最后一次凭吊上海的遗容和城隍庙的夜色,他们拖着饥饿的身子,迈着蹒跚的步子,在九曲桥杂乱无章的人群中随波逐流。这时,一条卷毛狮子狗咬住了郑凡的裤脚,郑凡一惊,本能地抖腿甩开狮子狗,可狮子狗又嗷嗷地怪叫着咬住了郑凡的裤脚,郑凡可犯难了:“缠上我了,老豹,怎么办呢?”老豹还没说话,小凯抱起狮子狗说:“带回去,剥了皮炖狗肉汤喝!”课余时间曾经到宠物医院推销过狗营养食品的老豹对狗有些研究,他从小凯怀里抢过狮子狗:“这是条纯种德国宠物狗,一条狗的价钱比农民工一条命的钱还要贵,哪是给你炖汤喝的!”举步维艰的人群中有人说:“聚宝斋那边一个女的悬赏一万块钱找走失的宠物狗,女主人哭得一塌糊涂,比死了娘老子还伤心。”又有人插话:“这年头,有的人是宁愿养狗,也不愿养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