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喧嚣的尘世,和她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桑林小道上踏青。夕阳还挂在那棵高大挺直的桑干上,桑叶儿被染得一片金黄。
山间深处是一古老残旧的道教宫观。
她是我以前关系不错的一位学友,说是学友,其实并不同道。她学的是哲学,同时也修音乐 ( 这对她来说似乎是一个矛盾共同体 )。为什么她出家来这里做了道姑 ( 她自称女冠 ),我至今尚未明白。总听人说,她处处不顺心,情感的负荷太重,什么都抑压在心的深处。终于,抛却了一切红尘,找了一个自认为可以寄托心灵的地方。
我是在一家道教协会的内刊上看到她的原名 ( 当然还有法名,这里不提 ),当时令我足足惊疑了一个星期,遂下了决心来这里寻访她。
“一般女人失意都选择做尼姑,你却选择做了道姑,这又是为什么?”
她一身道姑打扮,留有发髻,包有布幔,青长衫青布鞋,跟以前那个一身T恤、牛仔的现代派青年形同二人,唯有那双眼神跟以前一模一样。
“凡事不要问为什么。入佛者众,我就不去挤了。”她淡淡地说,嘴角挂着一丝神秘的微笑,“道教是纯粹的国教,不是舶来品。我喜欢老子、庄子,我不想从哲学的角度来研究它,那太累,我只想从宗教的角度来研究他们,因为严格说来中国没有真正的宗教。”
“这我就更糊涂了,你刚才说道教是纯粹的国教,现在又说……”
“这就是……悖论!”说完她哈哈一笑。
她这一笑,我发现了过去那个充满自信、充满人生理想的她的身影,和眼前这个她有着不同的内涵:“你这样不更累吗?”
“你要明白,这是我的归宿。”
桑林中迷漫着淡淡的暮霭,有不知名的鸟虫开始唱歌,在一处溪流旁我们停了下来。我想起了远山那边的亲人和朋友。她呢,她难道没有一种思念之情吗?我看着她的脸,她在沉思。她那苍白缺少血色的脸上透露出宁静、安详和洞穿一切的神秘笑意。
她告诉我,她皈依道教,是因为她认同老庄学说,同时又喜欢王重阳、吕纯阳,但极其厌恶旁门张道陵、张三丰。这几年,她到过许多道教的琳宫庙观,道教的四大名山——湖北的武当山,江西的龙虎山,安徽的齐云山,四川的青城山都去过,拜师学法,很有所获。“人行大道,大道自然,身心顺理,或道或德……”她眯着眼睛喃喃有声。不像个女子,像个布道的长老。
我说她这样的日子肯定很苦,她却说,入道后,唯道是从,吃斋礼拜,奉戒诵经,烧香燃灯,不杂尘务,甚是快活。“你看,有闲时,常常到这淳朴的青山绿水中徜徉,在阡陌纵横的路上行走,周围是青青的桑树林,还有洁净的空气。这里没有尘世的阴霾,没有污染,没有噪音,是一片净土。在这里是多么地逍遥自在,我的身心里也有了一片净土。”
她看我有些奇怪的表情,接着道:“你大概认为我这是一种逃避,是对自己不负责任。其实不,宗教和哲学是相通的,我并没有丢掉老本行。我还在学习、收集道教音乐。道教音乐实在精妙、了不起,应尽快挖掘出来。这也是我们中华文化瑰宝的组成部分。”
“道教音乐,那真是一种天籁啊!”她抬起头盯着桑树林发呆……仿佛她听得见某种天籁之音。
现在回想起来,我深知那时她已进入了一种境界。
在阡陌交错的山野小道上,在绿荫郁郁的桑树林间,那里自然有一个超凡脱俗的女人的天地,她的情感,她的灵魂,她的内心世界,全都留在那里了。
1997年7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