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尘随凌的脚步摸索着一路向前,他的手始终牵扶着她,她觉得自己手心冰凉,而他手中暖意稳定如旧。
四周漆黑如幕,脚下高低不平,偶尔会踩到积水,可以推测这所谓“秘道”应该是天然形成而非人工开凿。
约摸走了一盏茶的工夫,身后喧闹的火声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凌突然停下来,“前面是出口,我先去看看。”
她一步没跟上,凌已拨开草木出了洞口,接着转身回来,“他们很快会发现这里,先出去再想办法。”
出了洞口,原来这里并未远离竹屋。这出口和竹屋的入口实际上是一个山道的两端,一端被人建了竹屋,一端被自然生长的树草掩住,便是他们现在所在。
往后看去只见一片火光,火势盛极后渐趋衰落,接着很快熄灭,像是被人为扑灭的样子。如此大火瞬息而灭,这些人纵火灭火迅捷有序,显然是受过训练的正规军队,并非山间盗贼。
黑暗中本来四散山崖的点点火把迅速集合在一处,又分开数支,一支追往上游,余下三支追向下游。向下游的三支,一支快速向他们这边而来,另外两支又扇形散开慢速前进,进行地毯式的搜索。
马蹄声由远而近,山影暗处,凌的目光冷凝如刀锋,淡淡扫过敌势。敌人大概是认定他们人在这边,兵马便集中在这岸,反而将对岸空出,他低头对卿尘道:“一会儿进到水里抓紧我。”
卿尘知他要涉水渡河,点头答应。凌伸手揽住她,带她往深水中去,水的浮力缓缓地将他们托起,他的手臂有力地环在卿尘腰上,两人不至于被水流冲散。
这截河段水流颇深,不像竹屋前仅是溪流一般没过脚踝。敌人即便发现他们在对岸,也唯有弃马过来追,如此他们十分劣势便可扳回三分。等到马蹄声近岸,凌在卿尘耳边低声道:“吸气,屏住呼吸。”
卿尘依言而行,觉得被他大力带入水中,潜了下去。
卿尘不会游泳,起初尚能勉强忍耐,但很快便觉得胸中气闷,非常难受,不由得挣扎一下,几乎要昏过去。凌似乎感觉到她的不妥,追兵在岸,无法带她浮上去换气,手臂一紧,俯身用嘴渡了一口真气给她。
卿尘胸间顿时泛起一股暖流,带着异样的温热冲撞心房,水流漂浮的感觉令人如坠云端。此时追兵的马蹄声沿岸继续向下游奔去,凌也带着她潜到对岸,却来不及歇息,两人拣偏僻的小路进入山中。
天边隐约透出极淡的青光,若待天亮之后,他们要掩藏形迹便越发不易。
凌寻了一处不大但还算隐秘的山洞要卿尘躲入其中,自己靠着岩壁略一调息,俯身道:“待在这里不要出来,我甩脱敌人便来接你。”
卿尘扶着岩石匆忙呼吸,心脏极快地跳动,几欲破腔而出,却见他在这样慌乱的情况下居然丝毫不见狼狈,镇定自若,突然听到他要孤身犯险,忙道:“不行,你怎么躲得过那么多追兵?”
凌对她道:“我自有办法。他们的目标是我,你只要不出此处,便不会有危险。”
卿尘虽不知他的身份,但对方花这么多兵力和时间搜索他们兄弟二人,必是极其重要的事情,急急道:“他们的目标是你,你就更不能出去。不如我去引开追兵,你便可以脱身去找十一,那我还有救不说,即便没救,我孤身一人无牵无挂的,不损失什么,这样才合算……”
“胡说!”她还想说,被凌喝断,抬头见他的眼底一片凌厉直逼过来。
卿尘从来没见过他这种眼神,微微一震,拉住他的手松开。
凌似乎发觉吓着她了,神色稍缓,恢复那种不着痕迹的漠然,他在她身边蹲下,直视她双眼,“记住不要出去,我一定回来。”
卿尘凝视他的眼睛,黑影沉沉,一切情绪坠入便被淹没。她在他无声而笃定的目光中缓缓点头。
他的嘴角轻轻上扬,向她露出相见后初次的微笑。
仿若深湖之上云吹雾散,白雪冰峰,清光水影,那笑容转瞬即逝,凌抬头起身,走出几步,突然停住,微微回头对她道:“我叫夜天凌。”
“夜天凌。”卿尘愣愣看着他颀长的身形消失在葱郁草木之外,低声默念。
外面林密影深,黑蒙蒙一片,隐约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人马嘶鸣,突然间喊杀声起,仿佛有激战交锋,又仿佛只是错觉而已。
卿尘手触冰凉的岩石,静静站在原地等待。身后是深黑的山洞,寂然无声,隐藏了一切慌乱和担忧。
远方的天际缓缓拉开淡青色的天幕,月落日出,天色渐渐放亮,开始有鸟儿婉转的清鸣传来,空气中弥漫开清晨的气息。
随着日光层层盛亮,卿尘的心中却一丝一叶抽出忧惧,仿佛一粒种子见了阳光再也抑不住生长的姿态,逐渐苏醒,蔓延成势。
僵立了许久,她终于不安地左右走了几步,怀中却突然有东西掉出来,低头一看,原来是临走前随手带着的医书。书页被水浸湿,上面一团一团模糊了的字迹。一屋子的医书已经付之一炬,现在这仅剩的几本也保不住。她懊悔地皱眉,急忙走出洞外找到块平坦的大石,把书晾在上面。幸而中间一本倒只是微湿,里面夹的几张字也幸免于难。
凝神将书铺开在那里,她几乎忘了夜天凌叮嘱过不要出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似乎希望渐渐渺茫。
她将一张晾好的字收在怀中,站起来向山间眺望,突然耳边响起细微的风声,紧接着颈后一痛,最后看到的是一片湛蓝的天,阳光在翠绿的枝头跳动闪耀,仿佛十一英气的笑容掠过,而后整个人便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