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尔和我回到教室,我在角落里又玩了会儿小汽车,他和一个火红色爆炸头的高个子男孩说了会儿话。他们穿着一样的褐色系带鞋子和灰色厚羊毛袜,就像哥哥约翰的袜子一样,约翰后来开始穿长裤,于是我就再也见不到他的袜子了。这两个男孩都穿着松垮的短裤、灰色套头衫和短袖粗网棉衬衣——丹尼尔的是褪了色的蓝色,另一个男孩的是绿色。虽然穿着儿童服装,两个男孩的站姿和谈话的样子却像大人,完全是父亲和同事晚餐前在露台上聊天的样子。如果其中一个突然点起烟斗,我恐怕也不会吃惊。当红发男孩转身颤声说“威廉姆斯小姐,欢迎来到斯普特尼克”时,我一点儿也没觉得意外。
同时,丹尼尔也看着我,缓慢而郑重地点了点头——就像父亲准我进入一间聚满人的房间时一样。虽然没有丝绸蝴蝶结,没有装着刮擦皮肤的摁扣儿的连衣裙,这点头的动作仍让人很安慰,也让我稍许忘却了腹部的空虚。
我也坚定地点了点头,心里对这个红色爆炸头不停犯嘀咕,为什么别人允许他把头发蓄得这么长?其他所有男孩的头发都剪得奇短。教室里的女孩也都留着短发,刘海儿贴着发线,鬓边齐耳。
午茶过后,护士在她们的办公室里也替我剪了头发。她们用一把我平生见过的最大的剪刀,飞快地完成了这项工作。发楂儿落进背后,落进她们给我套的布罩里,令我感到刺痒。剪完后,她们递给我一只牛皮纸袋,里面装着我的头发。她们叫我拿到作坊去。
“顺便抱些木头来。”
“她力气太小啦。又是个恶心的小儿麻痹症,无药可救的废物。”詹姆森护士说。话是坏话,但她说的时候声音很轻,语气也并不恶劣,“你看她胳膊。”
“真可怜。”休斯护士答道,接着又对我说,“走啊。快点。我都烦了。你还等什么?”
丹尼尔。他出现在通往我病房的最后一级台阶上。天已经黑了,但开着的门里泻出了光线,将丹尼尔照亮。我关起门,丹尼尔就变成灰色,除了他的眼白以及一张露出套头衫口袋的白纸。
“是拿去作坊吗?”他问,看了看我用坏胳膊摁在胸口的纸袋,点头示意,“跟我来。”
我们向左走过童教区,经过男童病房。男童病房除破了两扇窗户外,其余部分与女童病房一模一样。医院主楼在我们右手很远的地方,发出一道道昏黄的灯光。灯光颤颤巍巍穿过枝叶,随着风和落下的树叶改变着、运动着。树上的叶子已经不多了。空中倒有许多,地上有更多,是潮的,但不湿。至少,丹尼尔领我在雪松树下走时踩到的那些都不湿。
“那是梅特兰家。”丹尼尔说。
我们钻进雪松,一切变得昏暗之前,我在他说的方向瞥见一排浓密的树篱,后面二十码开外,一方诱人的光亮从二楼窗口的红色窗帘倾泻出来。
“梅特兰家。”丹尼尔猫腰重复说,“梅特兰先生是院长。要尽量躲开。梅特兰太太不要紧,他们还有个女儿,叫埃莉诺。”丹尼尔扭身,抬头看我,“跟上。我叫丹尼尔,也叫史密斯或杜蒙。随你挑。”
丹尼尔微笑着,挑高两侧眉毛,接着转回去,又絮絮叨叨地说着,边说边消失在雪松树下。我听不见他说的话了,便也猫下腰,跟了上去。
我们肩并肩坐在树下,树桩比我俩加起来还粗。丹尼尔继续说着梅特兰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