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卿珍重报流莺(2)

原来觉罗氏素有失眠症,十分看重午间这半个时辰的小憩。家下人等闲不肯打扰,知道她一醒来就要发脾气的,也不骂人,也不说话,只是喜欢摔东西,不论贵贱,什么就手扔什么。今天摸到手的是睡前搂在怀里的絮了晾干茉莉花茶叶的软枕,虽然打不疼人,也把丫头黄莲吓了一跳,委委屈屈地禀报:“老爷请太太说话。”大丫头黄芩便赶紧去隔壁请奶妈子水大娘来服侍。

觉罗氏蹙了眉,嘟嘟哝哝地道:“什么大不了的事,急成这样?”一边坐起来要镜子来照,略理了理鬓角,见并未散乱,又命丫环打水来洗脸。

明珠坐在外间,见黄莲出来打水,便知他夫人醒了,遂自己撩帘子进来,陪笑道:“原不想惊动你,只是外面来了个女子,说是跟咱们冬郎有了孩子,求咱们收留。”将事情从头细细说了一遍。

觉罗氏听了,也觉诧异,却只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半晌不说话。那水大娘是服侍惯了的,便看着夫人脸色,笑道:“论理没我说话的份儿。只是我奶了少爷这么大,最熟他的脾气性情,从来没听说结识过什么青楼女子,别是她同什么人怀下孩子,无力抚养,明仗着死无对证,诬陷给少爷的吧?”

明珠也知道这水大娘好比夫人的传声筒,遂笑道:“所以我不好做主,要大家商量着拿个主意。况且这是女人家的事,不如我叫她来,夫人当面问准了再议。”

觉罗氏正要说话,婆子走来说太医已经诊过了脉,问老爷有何话说。

明珠忙起身出去,一盏茶时候仍旧回来,告诉他夫人说:“太医说脉息平稳,总有半年左右。依她说是五月里渌水亭诗宴后坐的胎,算起来如今该有七个月了,太医也说不准,说是开始三个月还容易诊得出来,过了五个月便难诊得清楚。如今依你看是怎样?或是叫她走,或是留她住下,也要给句准话才好。”

觉罗氏一生为人最怕做主的,听了这话不禁迟疑起来,便又看着水大娘。然而这样大事,水大娘也不敢说话。觉罗氏又想一回,叹了口气道:“或者就先让她住下也没什么。即便扯谎,想骗咱们收留她,也不过略费些衣食银两罢了,好歹再过两三个月,孩子生下来,一切自有分晓。”

明珠听了太医的话,心中这时候已有八九分相信,想到儿子早逝,居然一夜风流留下这么个遗腹子,也是天可怜见的一段孽缘,冥冥中未必不有什么运数使然,又听他夫人这样说,便道:“我也是这个意思,料她一个女人家,又重着身子,就有什么谋图,也翻不过天来。”又问要不要叫进来给夫人磕头。

觉罗氏立时回绝道:“不要。我若受了她的头,倒像认了她一样。只当她是个客,随便安排在哪里先住下,横竖等孩子生出来再说吧。”

明珠无可不可,遂抽身出来,吩咐管家将花园里渌水亭畔一溜三间穿山耳房,名作“通志堂”的收拾出来给沈菀暂住,同家人只说是顾贞观做媒,为公子纳的外室,又拨了两个丫环并一个婆子服侍,令阖家上下都只称她“沈姑娘”,对外则说是远房亲戚,因逢战乱,父母丈夫死绝了,故而前来投靠。一边又派人请了顾贞观来,缓缓说明缘故,并重托他为沈菀赎身。

究竟顾贞观对这件事也做不得准。然而那日渌水亭之会,沈菀确是比他们更晚离开,或者同纳兰公子惺惺相惜,暗渡陈仓也未可知,况且沈菀如今弄成这样,除了明珠府也再无容身之处,难道由她飘零在外不成?也只得含糊应了,又往清音阁去开交。

老鸨为了沈菀逃走的事几不曾急疯了,暗地里撒下网来到处打听,却再想不到她竟然躲进庙里去。忽然顾贞观上门来说要帮她赎身,便疑是他的手脚,抓住大闹起来,只说要人,不肯要钱。顾贞观被逼无奈,只得说沈菀已经破瓜,且身怀六甲,回到清音阁也是无用的了。况且,这是明珠府里要的人,谁敢不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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