挚爱(17)

上个星期六我和妈妈一起在麦迪逊大街买了一束鲜花,那花商说,“你戴的帽子真好看!”我则说,“我戴着它是有目的的。”他懂我的意思,他脸红了,向我道歉并免费送了我十二朵玫瑰花。所以你知道人们是怎么对待一个处于危难中的人的。他们不知道该干什么,没有人知道该说什么或干什么。

我们带着孩童般简单善良的心情为挚爱之人按下快门或是拿起相片观看,但收获的复杂往往远超出我们的想象——照片虽然弥补了记忆的空缺,但掩饰不了亲人离逝的事实。《神谕之夜》里的理查德最终还是要独自面对现实中的孤独生活;照片虽然揭示了密特朗与私生女马萨琳娜的亲密关系,但她无法改变自己既定的命运,她在《被钉上的嘴里》中传递出的伤痛无法被几张与父亲的合影照片所填补;高兹与妻子的两张合影和他们之间的感情比起来根本微不足道,甚至连《致D 情史》这本书在他们的伟大爱情面前都是多余的。摄影揭示瞬间的特性往往也很难成立,因为没有人只活在瞬间里,《廊桥遗梦》终究是一场梦,梦醒后的弗朗西斯卡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是一个农夫的妻子,这才是她漫长一生主要扮演的角色。甚至连照片记录下青春和永恒这一特性也值得被质疑,因为《垂死的肉身》里的大卫用摄影的方式埋葬了完美的康秀拉,照片反倒成为了死亡的利器……我们都好像那位善意的花商一样,无心地送上一句赞美却带来了可能截然相反的事实。谁也没做好准备,也无法做好准备,没有人知道该如何面对挚爱之人的照片,这远非一篇文章能够做到的。在这类照片面前,解读失效了,提问没有答案。

遭受了一次次观看带来的冲击后,人们品尝到了情感带来的背叛和慰藉(这并不是照片带来的)。但无论是混沌麻木的年轻人还是智慧深情的老人都依旧会选择义无反顾地作出这份高尚的“牺牲”——一次次地拿起挚爱之人的照片,一次次地为他们拍照。这样做无需什么原因,言之凿凿的理性分析在此情此景下显得多么不合时宜。在君特·格拉斯(Günter Grass)的自传体小说《盒式相机》(Die box) 中,他试图通过一台爱克发老式照相机来唤起自己和他几个孩子的生活往事,那个小小的照相机经历了当时欧洲复杂而多变的历史政治背景,用看似随意朴素的方式代替了作家笔下的文字,“咔嚓”不仅是按动快门的声响,更是一位年迈的父亲用以召唤过去时光的大门。“咔嚓”一下,现实与未来就奇迹般地交织在一起,带来了时而温馨时而残酷的画面。《盒式相机》更像是君特·格拉斯的忏悔录,书中那个喜欢照相的小女儿玛丽总是用照相机预言着未来,在用一张张照片串起的回忆录里,这个“希望相机”、“魔幻相机”、“奇迹相机”让父亲时而懊恼,时而高兴,这个“总是不太对劲”的盒式相机成了一个无法总结的神秘东西。

这个盒式相机总是不太对劲,所以我缠着小玛丽问:“这个盒式相机里到底藏着什么特别的东西?”但她一个字也不提。“我也不知道,帕特。这是个谜。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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