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存质量 第一章(5)

——尤其是后来,在她、我,他们和我们之间发生的那些事,让我彻底明白了,所谓的“理解”,是世界上最扯淡的事儿。

那时是夏天,大约是下午四五点的光景,太阳透过高大的梧桐叶子斑驳地洒落在院子的地上,风略微有了一丝凉意。墙角的出水口边出现了一只大肥猫,豆子追着猫奔跑的时候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重大的问题,爸爸和她们相见的时候只抱了抱她,而没有抱妈妈。爸爸怎么没抱妈妈呢?过去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这是在外工作的爸爸每次看见她们的一个必经程序。问题只在豆子的小脑袋里停留了一秒钟,就被那只猫带到墙上去了。那只猫顺着一棵粗大的梧桐树跃到了墙上,扭头看着她,两只眼睛里满是警觉和没有来由的挑衅。豆子不会爬树,妈妈也从不允许她爬树。看着那只猫,豆子垂头丧气。豆子叹了一口气,豆子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这么沉重地叹气。

伤心的豆子回头去找爸爸妈妈。哪知道,她一头撞进去的那个空间,比外面还安静,安静得有点瘆人。看见豆子,爸爸撇下妈妈,要开车带豆子去他学习的学校取东西。可是,爸爸并没有直接去学校,而是带豆子去了一个阿姨家里。被阿姨让进屋之后,爸爸连坐都没坐,站在那里,好像往外掏东西一样,面对着阿姨背课文一样长篇大论地说起来。阿姨面对爸爸的滔滔不绝,显得异常冷静,半天才说一句话。与爸爸温和的语气比起来,豆子感觉她的话语像刀子一样抛向爸爸,嗖嗖地闪着寒光。而对站在爸爸后面的豆子,她几乎视而不见。后来豆子故意咳了一声,宣示自己的存在。那阿姨才将目光向下看了看她,态度不冷不热,像对待一个大人,警觉而疏远。豆子想,她的眼神真像刚才那只猫。豆子的注意力逐渐被一架旧钢琴所吸引。钢琴的盖子没有合上,黑白相间的键盘上面摆着爬满蝌蚪的乐谱。在幼儿园里,豆子知道了什么叫乐谱。豆子小小的心里很是得意,她还知道很多名词,比如:局部。再比如:观察。再比如:周密。琴的上方,爬满水印子的白灰墙上挂着一幅照片,是一个小男孩,表情严肃,一定是这阿姨的儿子了。这么严肃的脸,肯定是为这钢琴准备的。豆子很想去抚弄一下钢琴,豆子那一刻想看到阿姨鼓励的眼神。每当她想有所作为,妈妈总是用这样的眼光看着她。可这阿姨始终没有看她一眼,她跟爸爸正在语言的河流里泅渡,无暇他顾。豆子的目光转到了门口,她觉得是该走的时候了。那时她注意到门口有一只煤炉子,炉子上坐着一只水壶,水泥地上还有不少散碎的炉渣。她们家的炉子是放在厨房孩子够不到的地方,炉渣只能待在撮箕里不能出来,她家里的木地板从来都是可以光着脚丫子耍的。豆子由此得出一个结论,这个阿姨的日子不是太周密。

真不周密。真不像话!豆子恨恨地想。

爸爸牵了豆子的手从阿姨家出来的时候,豆子觉得一下子轻松起来。豆子觉得该对爸爸笑笑,表达她的开心状态。豆子笑了,爸爸没有笑。爸爸凝重的神色让她小小的心里塞满了冰块。豆子问,爸爸,那个阿姨是谁?阿姨就是阿姨,谁都不是!爸爸边说边重重地关上车门,坐在那里半天都没启动车子。豆子也不敢再问,低头抠自己的指头。过了一会儿,爸爸拧开车上的收音机,用一个指头把豆子的脸托起来,看着她的眼睛说,豆子,这事儿不要告诉妈妈,你懂吗?豆子被爸爸的严肃吓了一跳,害怕地点了点头。她觉得爸爸很奇怪,这样的“事儿”是个什么事儿呢?凭什么不能告诉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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