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关也疯狂 (2)

现实很可怕,社会达尔文主义在很多地方都在指导着人的行为,对于这些,刘成当然不会视若无睹。他知道自己的周围笼罩着一张巨大的网,而这些“网线”跟达尔文主义中的“食物链”是那么的相似。想着自己有可能成为别人口中的食物,刘成感到有些害怕。

“是我们误读了达尔文,还是达尔文误读了社会呢?就像我筷子上的这块排骨,如果猪有精神,有道德,有思想,我还能这样吃它的肉吗?”刘成咬了一口王滢炖的排骨,一边咀嚼,一边想道。

刘成的手机响了,是条短信,一科集团谢立强的短信:“你跟上海的高校有关系吗?”

他被谢立强的短信搞糊涂了,不明白谢立强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快速地回复道:“有,什么事?”

他对自己的回复很是满意:简短,冷酷,生硬,不夹带感情。这丝毫不逊色于昨天谢立强发给自己的“祝你成功”。

手机又响了起来,是谢立强打来的电话。

“老刘,你下午有时间吗?我下午四点半的飞机回去,你要是有时间来君悦大酒店聊聊吧。”电话里传来谢立强的声音。

刘成说:“有时间啊,你说几点?”

谢立强说:“一点半吧,聊个把小时,我就去机场了。”

刘成说:“好的,就在大堂那儿吧,一会儿见。”

刘成挂了电话就觉得后悔,也很惊讶自己怎么就没有拒绝谢立强呢。今天是周末,拒绝的理由太好找了。他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问问王滢下午还有什么安排就答应了谢立强。他也纳闷谢立强为什么能对自己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刘成又想到了达尔文,如果自己与谢立强之间形成一条食物链的话,自己一定是一只小羚羊,谢立强则是一头狮子。羚羊昨天还专程去找了狮子,想在狮子的领地里谋求一小块水草地。今天狮子反过来找羚羊了,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呢?

刘成匆匆出门的时候,王滢说留在家里给他做晚饭。刘成感觉事情的进展太过于迅猛,再这么下去,恐怕事态自己到时都掌控不了,于是有意推辞,说自己可能很晚才能回来,叫王滢不用等了。王滢倒不再坚持,随了刘成的意。

一点半的时候,刘成准时来到了君悦大酒店,跟上次不同的是,谢立强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昨天刚见过面,很多客套的话就省了,刘成要了一杯咖啡,谢立强直奔主题,问道:“你都跟上海哪几所大学关系比较好?”

“要说关系特别好的谈不上,我倒是跟学术界的人常有往来,特别是大学里的商学院,经管学院,法学院,主要看谢总你要办什么事了。”刘成不知道谢立强的用意,话就只能说到这个份儿上。

“也没什么大事,一科集团发展这么些年,在国内也算得上是一流的民营企业了,对于做企业我有特别多的心得。现在集团的管理越来越规范,我这个董事局主席其实每天也没什么事儿干,也就是到处开开会,参加参加论坛。”

“开会好啊,可以多与业内交流嘛。”刘成也知道自己这句话很像“阑尾”,完全可有可无的,但谢立强说完就停住了,用眼睛看着自己,自己不接个话显然又不太合适。

“昨天参加论坛的吴总,吴天华,天华天成集团的老总,主持人介绍的时候说他是北京什么大学的客座教授,这是怎么回事?”

刘成知道谢立强所问的“这是怎么回事”并不能很好表达其本意,谢立强应该是想问“这是怎么弄的”。刘成没想到谢立强的需求表达有时竟然也有些与自己相像,扭扭捏捏的,不知所云。

刘成又想到了陈大拿,如果对面坐着的是陈大拿,他肯定会说:刘成,你帮我弄个客座教授吧,大概需要多少钱?

很多复杂的事情到了陈大拿那里都会变得异常简单。如果客座教授的头衔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个商品,陈大拿就会直截了当地去问价格,甚至他还会使出浑身解数去讨价还价。

若是换做刘成就做不到,他只是没想到谢立强也做不到,这件事竟是如此难以启齿。

戴克思就是客座教授,当年戴克思能当上客座教授就是刘成给搭的桥。戴克思精通历史,做官时就是一把好手,后来经商也不含糊。戴克思举止儒雅,言谈斯文,至少与大学里的教授属于同类人,起码表面上像个教授。

谢立强则不一样,小学毕业后便在家放牛,后来去做学徒,然后凭着学来的手艺开始创业。谢立强近几年没少活跃在各类大大小小的论坛上,最近也没少琢磨深邃的国学,但与戴克思相比起来,却差距甚远。

这恐怕也正是谢立强在客座教授的事情上说话如此婉转的原因,这也正好反映出谢立强还有一些自知之明,至少还心存一点敬畏。

同类的人聚在一起,就难免会相互攀比。小孩子在上学以前,给他买什么他就穿什么,给他买什么他就玩什么,上了学懂事之后,就会挑选玩具,还会挑服装的品牌。企业家也是,就像谢立强,吴天华是客座教授这件事情就让他昨天晚上琢磨了好一会儿,第二天就给刘成打了那个电话。

刘成也见怪不怪,他知道现在的企业家圈里很流行“客座教授”头衔。现在的社会早就不存在“干一行爱一行”的风气了,曾经爱岗敬业的掏粪工人时传祥,要是到了现在,一定是朝着联合国环境保护组织奔了;石油工人王进喜若是在今天,应该也会在钻井的同时思考能源的可持续发展问题,往联合国能源组织里奔了。

刘成曾与人探讨过这个问题,想找出其中的原因来。为什么现在的教授不再热衷于三尺讲台了,而是希望能做企业的顾问、独立董事;企业家不太喜欢具体的企业管理工作了,他们更愿意去大学里给人讲“企业管理”,当客座教授;作家们开始进入文化创意产业,各行各业的名人都开始著书立作地当起了作家;商业成功的人想得到政治地位,政治资源丰富的想着创造财富;明星们扬言要过普通人的生活,普通人在拼命地把自己炮制成网络红人;农民离开土地当起了建设城市的农民工,富人们跑到乡下弄块地开始学习种养;男人想做女人,女人想当男人;男人不喜欢女人而开始喜欢男人,女人也是;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都喜欢漂亮的男人和很男人的女人……

刘成以前找不到原因,现在也找不到,现在他需要立刻应对谢立强抛过来的问题,也顾不上思考这些。

“谢总你也应该去弄个客座教授当当,你做企业积累了那么多心得,经历了那么多事,正好可以当做案例给大家讲讲,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嘛!”刘成善解人意地说,免得谢立强像自己一样兜圈子。刘成知道兜圈子的痛苦,就像没有女人的时候误吞下了春药一样魂不守舍。

刘成觉得自己开始有一点像关策了,刚才自己那句话太像从关策嘴里冒出来的了。

谢立强立马激动了起来,眼睛放着光,仿佛遇到了知音一样。他开始不知疲惫地向刘成表达自己的见解,好像刘成就是入选客座教授的面试官。

“要是有合适的商学院,老刘你就帮我引荐一下吧!对了,你的公关公司怎么样了?”谢立强提完了要求之后开始将话题转移到刘成的678公关公司上来。刘成知道,这就是商人的思维,所谓合作,那就需要一种价值交换,如果对方没有需求,往往很难成交。

“好的,一定给你引荐一家好的!”刘成只字未提678,只是热情地答应了谢立强的请求。

“你们都有哪些业务啊,客座教授这个事情如果交给你来做,算什么业务?”谢立强突然一下子对刘成的公关公司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这也是谢立强的商人思维,作为商人,免费叫人帮忙做一件事情,即使对方答应了,那也是一件没有下文的事,用俗话讲就是不靠谱。花钱雇人来做就不一样了,这样可以用商业的形式固定下来,可以监督、可以催促、也可以指责,直到把事情完整地做好。谢立强希望刘成把客座教授这件事情当做业务来运作,这可以大大增加谢立强走上大学讲台的可能性,并缩短运作的时间。

刘成明白谢立强的意思,从内心来讲,他不愿意把引荐客座教授这个事儿当做业务来做,当初他帮助戴克思的时候,也不是按业务来运作的。刘成属于言而有信之人,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像谢立强所想的那样“不靠谱”。

从眼下来看,这一次刘成倒是愿意与谢立强合作。关策在大鹏展集团那儿已经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如果自己这里放一个哑炮,不见点儿血,还是有损士气的,于是说道:

“如果硬要往业务上靠的话,应该算企业家形象管理吧!”

“嗯,这个业务好!那我的形象今后就交给你来管理吧,我信得过你老刘,回头你们公司弄个文字性东西给我,我回去之后就叫助理联系你!”

“企业家的形象是该好好管理管理,你看很多老总都敢在公众论坛这样的场合抽雪茄,弄得乌烟瘴气的。还有天华天成的吴天华,昨天论坛现场空调太热了,他就脱了外套,穿了件秋衣在那儿谈国学,这都是什么形象啊,还是客座教授呢!”

谢立强显然对企业家的总体形象不是很满意,特别是客座教授吴天华的秋衣。

刘成上大学的时候,还真见过真正的老教授穿着秋衣讲课,不过他没有跟谢立强说。

与谢立强分开之后,刘成也给关策打了一个电话,把“客座教授”的事儿跟关策说了。关策在电话里连说这是个好事,还说如果刘成觉得这事儿办起来难为情,就交给自己去办,只要刘成负责跟谢立强把合同签下来。

“你在哪儿呢?”刘成说完了谢立强的事,突然发现自己接下来不知该干点儿什么好,王滢也被自己打发走了。

“我在陕西南路这边一台球厅跟张楚过招呢!”

“难怪我听见了奇怪的声音呢,原来是击球声。怎么没叫上朱葛啊?”

“朱葛刚出差回来,估计正在欧阳慧那儿卖力表现吧。昨天下班后我就没敢跟他通电话,就怕他不方便,哈哈!”

刘成觉得关策言之有理,心想要是上午有谁给自己打电话,也很不方便。还好谢立强的电话是中午打来的,要不准会搅了自己与王滢的好事儿。

刘成离台球厅并不远,他决定去找关策和张楚。刘成驱车前往,一路上脑子里都在回味着上午的激情,觉得自己很可能会走向一条悲哀的道路:结两次婚,新娘是同一个人!

在今天之前,刘成从来都没有想过“复婚”这个词,刘成认为“复婚”这个词出现在男人的字典里,本身就是一件糗事。好马吃回头草会被人嘲笑,并不是因为马回头时扭伤了脖子,而是被取笑没有别的草可吃。

也就是一脚油的工夫,刘成就到了台球厅。刘成对于台球并不陌生,20世纪90年代初,刘成在家乡创业,那个时候,女孩子们疯狂地玩着呼啦圈,而男人们则往密布在大街小巷的台球厅里钻。

说是台球厅,或者说是台球室,其实都是很不准确的。县城和乡镇的台球桌很多都是露天摆放的,稍微考究一些的会搭一个凉棚,有点儿像晚上的大排档,根本谈不上“厅”或者“室”。那时的台球爱好者为数众多,到处能见到身穿裤衩背心,脚上拖着一双人字拖,嘴里叼着烟的人趴在球桌上,其神态不像是在打台球,倒有些像手里拿着一把鱼枪瞄准着水里的鱼。

刘成很是佩服中国的这项群众性时尚运动。在国外,球手们打着领结,穿着马甲,优雅并略带绅士的台球运动,到了国内,就以最快的速度普及到了农村。当年刘成就曾一手提着啤酒瓶,一手夹着香烟出现在路边的台球摊,5毛钱一局,5块钱包夜。

这也直接导致了刘成的球风彪悍,属于力量型选手,力道刚猛,一杆下去,大有平地惊雷、玉石俱焚之势。刘成将自己的球路称为“野球”,与朱葛游泳的套路很像。刘成记得有一次与朱葛去游泳馆游泳,救生教练都快看傻了。朱葛的速度惊人,姿势既不像蛙泳,也不像蝶泳,不属于游泳教程里的任何一种,反正是能浮在水面并快速地移动。这是朱葛小时候在老家的小河里自创的姿势,摸鱼都不成问题。

丁俊晖在世界打出名气之后,中国的台球又火了起来,在北京和上海等大城市蔚然成风,大大小小新开了很多台球厅,不光是男的玩,很多女的也喜欢玩。

刘成觉得上海的台球厅才是真正的“厅”,就像他刚刚到的这家球厅。门口有充足的停车位,球厅分上下两层,服务员穿着统一制服,背景音乐很舒缓,有沙发坐,不打球的时候可以悠闲地喝点饮料。

刘成要了一瓶红茶,坐在一旁观战。

上海的台球厅里很少有人玩斯诺克,都是出来消遣的,没必要如此折磨自己,时下最为流行的玩法就是简单的“黑八”比赛。

“黑八”比赛时桌上共放一颗白色主球以及1至15号的15颗目标球,其中1至7号球为全色球,9至15号为花色球,8号为黑色球。比赛时,双方按规则确定一种球(全色或花色)为自己的目标球,然后再设法将自己选定的目标球全部按规则击入袋中,谁最先将黑色8号球击入袋即为获胜,若一方在比赛中途将8号球误击入袋或者将8号球击离台面,则为输。

刘成、关策、张楚就在玩“黑八”,他们喜欢这个游戏,因为规则简单。关策说自己之所以喜欢“黑八”,还因为它有些像商业搏杀,目标极其明确。

不管是戴克思的红国集团,赵主席的大鹏展集团,还是今天谢立强的一科集团,按照关策的理解,都已经被击入袋中了,所有的这些工作,都是为了打黑色8号球作准备。只是打“黑八”才是大仗,是恶仗,是关键的仗。

“张楚你什么时候进球啊?”关策轻轻地打了一杆球,问张楚。

张楚被问得莫名其妙,回应道:“睁开你的大眼睛看看,我进的球可比你多啊,眼瞅着就要打黑8啦!”

“我是问你大集团客户战略的进展呢。”

“扫荡工作还在进行中,下周我会重点登门拜访几家公司。我们现在是时候不对,转眼就是圣诞节了,等老外过了节,我们中国人又该天天盼过年了,人的心思都不在工作上。”张楚说。

“对了,为了配合我们的集团大客户战略,我给下面的人提出了‘大扫荡’计划,就当是给销售们洗洗脑了,他们挺兴奋的。我现在就是想不出我们这个客户扫荡计划应该采取哪‘三光’政策,你们俩都是文人,给想想,回头我给他们开会一灌输,准亢奋!我算是明白了,带团队还真就得玩这些虚的东西。”张楚接着说。

“是得鼓鼓劲儿,周一的时候开个业务会吧,把近期的经验总结一下。张楚那边最好拿出两三个重点客户分析一下。”刘成说。

“喝光,脱光,花光!哈哈!”关策笑着说。

“正经事儿,别开玩笑!”张楚说。

“我哪开玩笑了啊,把酒喝光,把衣服脱光,把钱花光,事就成了,哈哈!周一的业务会把大鹏展集团和一科集团那边的进展通报一下吧,鼓舞下士气。下周黄仁市案子的新闻评论稿就刊发出来了,有得忙了。”关策一边说着话,一边瞄着黑8,不到一会儿的工夫,关策已经清掉了桌上的全色球,领先张楚了。

张楚的眼睛紧盯着关策的这一杆关键球,等到关策失手之后,才说:“周一的会什么时候开?”

刘成说:“怎么,你有安排了?”

“我下午要去拜访Exin中国区的庄由简,很重要的一个客户。”张楚也开始打最后一颗花球。

“你认识Exin的庄由简?”刘成几乎是喊出来的,像练了少林绝学狮子吼一样。

“我不认识啊,是我在伦敦留学时的大师姐Michelle给我牵的线。Michelle是台湾人,跟庄由简是同乡,前几天聚会时跟师姐聊到了Exin,才知道有这层关系的。”

刘成有些犯晕,其实庄由简就是Jack,Jack就是庄由简。正所谓冤家路窄,在这儿给碰上了,但为了百分百地确定,刘成问道:“庄由简的英文名是不是叫Jack?”

这回轮到张楚吃惊了,他并不知道刘成的前妻王滢在Exin公司工作,更不知道那些更为复杂和微妙的情况,当然刘成也从未在朋友面前提起过庄由简。

这时正轮到张楚打黑8,天助关策,张楚收起了原本摆好的姿势,把台球杆竖握在手上,问道:“老大你认识庄由简?Michelle在电话里是把庄由简叫Jack!”

“认识还不好啊,多个朋友多条路,老大认识庄由简不就增加了几成胜算了嘛!少磨蹭,赶紧打黑8!”关策认为张楚在拖时间。

张楚被关策一催,拿起杆就打,黑8旋转着做直线运动,掉进了底袋。张楚见状高兴得蹦了起来,落地之后说道:“你看看,用朱葛的话说,这就是吉兆,那个什么Jack,准会被我一杆进洞!”

关策倒还真是大将风度,没把输赢太当回事儿,随声附和道:“由此结果可以倒推出老大肯定认识庄由简了,要不张楚你这杆黑8能进得这么邪门?”

刘成刚才就没回答张楚的提问,恰好被关策的话给岔过去了,没想到关策一转身又把刚刚丢掉的话带回了刘成的跟前,他只好答道:“认识,但不是很熟!”

事实上,刘成在传媒圈儿的时候就认识庄由简,王滢去Exin上班在后,庄由简也知道王滢的丈夫是传媒圈的名记刘成。

台球厅的服务员见一局已定输赢,赶紧跑过来码球。根据刘成他们玩台球的惯例:谁赢谁坐庄,接下来的一局是张楚对刘成!

刘成心中有火,怒气便集中在了杆头,每一杆的目标好像都不是击球,而是在打Jack。

当天下午,刘成屡败屡战,关策说刘成是走了衰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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