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关也疯狂 (1)

公关也疯狂

『这是为一家女人内衣企业做的策划,到时我将聚集八千都市白领女性,戴着胸罩,穿着高跟鞋,在体育场搞一个运动会,所有参赛运动员按胸罩型号大小分组,分成A杯组,B杯组,C杯组,D杯组,公平竞技,你想想那场面多壮观啊!』

关策坐在衡山路附近的一间茶馆里,随意地翻着杂志,他在等陈大拿。

关策跟刘成不同,他对交往的对象没有刘成那样挑剔,不会动辄上升到道德或者价值观的高度,他喜欢和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并从中找到乐趣。就像现在,他早早地来到了茶馆,耐心地等待着刘成极为厌恶的陈大拿。

关策也谈不上喜欢陈大拿,他只是觉得陈大拿这个人“很有意思”,如果自己从事心理学方面的研究,一定会把陈大拿的言行作为一个标本来进行研究。他曾经假想过自己用脑电波测试仪来连接陈大拿那颗肥硕的脑袋,测试仪一定会冒着青烟,当机疯掉。

陈大拿进来了,他身穿一件黑色风衣,头发使劲往后梳着,闪着亮光,有些像港片里的黑帮老大。陈大拿不高,也就是164左右的个头,身材肥胖,脑袋大,脖子粗,皮肤白皙红润,脸上看不到胡子之类的毛发,光溜溜的。

陈大拿进来时带着一股冷风,当他出现在关策面前的时候,关策顿时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陈大……哥还是这么有气势啊!”关策的嘴巴差点走了火,险些把“陈大哥”叫成了“陈大拿”。

“哎呀小关,真是好久不见了!”陈大拿没有跟关策进行任何身体接触,一边说话一边脱掉了身上的风衣。

关策已过了而立之年,圈内圈外的熟人都管他叫关总编,也有人叫他关老师。关策记得以前《中国商业观察报》的老社长管自己叫“小关”,再加上今天的陈大拿,熟悉自己的人里也就这两个人称自己是“小关”了。

陈大拿手里拿着风衣,嘴里大声地喊着:“服务员!”

“把我的大衣找个地方挂起来,别弄皱了,弄坏了你们可赔不起!”陈大拿把风衣递给走过来的服务员。

收拾完衣服,陈大拿这才坐了下来,把车钥匙小心翼翼地搁到了茶桌上,确保这是关策一眼就能够看到的位置。

“大哥换宝马啦?几系的?”关策知道如果自己现在不知趣地问这个问题,几年的心理学就算是白念了。

陈大拿很镇定地笑了笑,用手指轻轻地从身上摘下一根头发,像一位汽车销售员般说道:“5系,顶级版本545i,我不喜欢7系,样子太笨了,我这辆顶配也是7系的V8发动机。”

关策羡慕地说:“真是好车啊!我那破车,上个坡都费劲,动力明显不足。”

“车就是个代步工具,无所谓了!”陈大拿的语气中充满了“无所谓”。

“服务员,给我来一听苏打水!”陈大拿又喊了起来。

刚才替陈大拿收拾风衣的服务员一路小碎步跑了过来,上身微弯地说道:“不好意思,我们这是传统中式茶馆,没有苏打水。”

“矿泉水有吗?”陈大拿有些不高兴,继续问道。

“不好意思,没有。先生,您看看茶单,我们这里有各种顶级好茶!”

“来杯白开水吧,温的!”陈大拿有些不太耐烦,看了看关策,表情很无奈地说。

“对不起,我们这里按位设最低消费,如果您不消费别的,白开水收费20元。”小姑娘始终保持着微笑,客气地说。

“白开水也要钱?你们不如去打劫好了!”陈大拿有些生气地说道。

“对不起,先生,这是我们的规定,我也没有办法!”

陈大拿开始转动身体,将胖乎乎的脸转向了服务员。关策见陈大拿已经摆好了吵架的姿势,连忙出来打圆场,说道:“算了算了,来个绿茶吧,这儿的茶很不错的!”

陈大拿原本红润的脸此时涨得更红,把脸又冲向了关策,嘀嘀咕咕地发着牢骚,声讨着中国服务业原始粗暴的服务水平,手里拿起了茶单,极不情愿地要了一杯西湖龙井。

“你小子现在在忙什么呢?前几天我见到老倪,说你在做一家公关公司?”陈大拿点完茶后终于切入到正题。

陈大拿嘴里所说的“老倪”便是关策的老社长,那个也管自己叫“小关”的人。当然关策也知道陈大拿如此称呼倪社长,是为了证明他完全够资格管自己叫“小关”。

“瞎折腾呗,做点小项目,混口饭吃,不像大哥你啊,玩的都是大手笔!”关策说。

“小公关公司确实没啥可做的,累个半死,挣一点小钱,纯体力活。”陈大拿说话很不客气,完全不顾关策的面子。

“我也干不了太高端的活啊,就这体力活我还干得力不从心呢。大哥你也不想着拉兄弟一把!”关策说。

“我今儿不是把你约出来了嘛,我手上正有个大事,需要个帮手,你那儿要是干得不咋样,就来跟大哥干吧。”陈大拿三句话还不到便开始挖人。

陈大拿说完稍作停顿,好像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问道:“你现在跟谁合伙干呢?”

“跟几个玩得特好的哥们一起做的,刘成挑的头。刘成你应该认识的!”

“刘成?他写写文章,写写诗歌还成,经商就算了吧,他做事放不开手脚的,胆子太小了。你趁早跟我一起做,明年至少能弄个宝马3系开开!”

关策没想到陈大拿会如此明目张胆地挖刘成的墙脚,不动声色地问:“大哥在策划什么大手笔呢?”

“为一家企业做了一个案子,估计到时会是一个惊动全中国的策划案!”陈大拿说完将身子往后一靠,用手捋了一下整整齐齐的头发,继续说道,“这是为一家内衣企业做的策划,到时我将聚集八千都市白领女性,戴着胸罩,穿着高跟鞋,在体育场搞一个运动会。所有参赛运动员按胸罩型号大小分组,分成A杯组,B杯组,C杯组,D杯组,公平竞技。你想想那场面多壮观啊!”

关策被陈大拿的策划搞得差点笑出声来,心想,回头一定得跟刘成说说,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刘成那张充满鄙夷的脸。

“那内衣企业采用你的策划了?我看这家企业的老板也很具创新意识嘛!”关策接过陈大拿的话问。

“基本定了,下周应该可以签约。那老板不傻,这东西准火啊,国外媒体都会关注的。我还跟一家生产高跟鞋的企业大致谈了,愿意赞助呢,到时候全体参赛人员都穿他们牌子的高跟鞋,这可以分摊不少成本。”

“你这是一石二鸟啊,高!”关策恭维道。

“我们需要一个强大的媒体报道组合,进行海陆空全方位立体轰炸,所以我想到你了!”

“我不行,你这是大玩法,我驾驭不了的,想着我就头疼!”关策对陈大拿策划的这个事情没有一点兴趣,连忙示弱道。

“你就是不愿意帮大哥我。我还不了解你啊,国内这些家活跃媒体,你哪家没待过,哪家不熟悉,还真找不出像你这样合适的人选了。”

“你们可以找一家公关公司来提供媒体服务嘛,省事多了。”关策步步为营地撤退。

“说实话,我都不太相信这些公关公司,都说得挺好,真正执行起来离目标还差得很远。再说了,请他们来做,不是还得花一大笔钱嘛,与其让他们赚去了,还不如让你来做呢。”

关策一听这话,就知道陈大拿是舍不得花钱,表面上看是让关策挣钱,实际是怎么回事,就难说了,所以想着赶紧转换话题,把大鹏展的事儿说说,也算是不虚此行。于是关策突然问道:“大哥你听说过大鹏展集团吗?”

“怎么不知道,老赵那老小子,挺有意思的,就是抠门了点!”

陈大拿所说的老赵自然就是大鹏展集团的董事局主席,马昆的老板,关策的衣食父母。

“你跟他们很熟?”

关策知道陈大拿是一个喜欢虚张声势的人,往往很难拿捏得准他哪里是“虚”,哪里是“实”。现在陈大拿嘴里管赵主席叫“老赵”、“老小子”,倒是让关策有些吃惊。

“熟啊,几年前就认识,有一次在一个饭桌上吃饭,他就坐我旁边。我说他们企业的名字起得好,大家都喜欢‘大鹏展翅’,而他们叫‘大鹏展’,单单少了个‘翅膀’。”

“翅膀都没了,这还叫好?”关策不解,但他知道陈大拿定有妙论。

“你听我说完啊。当时老赵也是这么问的我,我说,很多企业都想飞,所以摔死的多,大鹏展没有翅膀,那就得一步一步地走,这样多安全,多脚踏实地啊!老赵说我对大鹏展的企业文化诠释得非常到位,认识比他本人都要深刻,连连向我敬酒。”

陈大拿就是陈大拿,他的5系顶配宝马不是在路边捡的,很多精明的企业家都倒在了他这张嘴上。关策心里对陈大拿的胸罩运动会没什么兴趣,陈大拿对大鹏展的解释还是有些讨巧之处,至少能给678的提案提供一条思路。

“别说大鹏展的老板给你敬酒了,我都忍不住要敬你一杯了。佩服,老哥真是才思敏捷啊!”关策举起了手里的茶杯,向陈大拿表示景仰。

“现在的媒体都挑着企业的好儿说,依我看都不在点子上,平平淡淡的,夸的人没精打采,听夸的人也索然无味,与其这样,还不如给企业狠狠的一刀。文章上这刀子下得越快,广告收益上那把刀子也就宰得越深,这就叫不打不成交!”陈大拿喝了一口关策敬的茶,意犹未尽地说。

关策再次表达了崇敬,接着问:“你对大鹏展还有什么高论啊?或者说你还知道些什么有关老赵的情况。”

陈大拿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反问道:“你问这些干吗?你怎么对大鹏展感兴趣了,是你的客户?”

这个问题让关策感到为难,他了解陈大拿,如果如实相告的话,陈大拿心里肯定就会噼里啪啦地打起小算盘。陈大拿的策划和咨询都是要收费的,如果他以此提出担任大鹏展这个项目的策划顾问,顾问费一定少不了。关策思考着,眼睛不由地看了看桌上的宝马车钥匙。

“哦,前几天一财经记者朋友向我打听来着,说是要作一篇关于大鹏展的报道,托我打听些情况。”关策决定不说实话。

“是这样啊,作什么样的报道啊,要修理它,还是捧它?”陈大拿的话总是特别的直白,也很“专业”。

“这个我不清楚,应该是客观报道吧,我看这家媒体公信力还是不错的!”

“老赵就是个农民,时势造英雄,结果给鼓捣成功了,他要是去你公司敲门,你肯定会以为他是来应聘勤杂工的。不过他的企业还不错,行业内应该在前三。不过属于传统产业,没啥意思,天天守着一堆厂房机器,不懂得生活。”

“不懂得生活?什么意思?”关策想多了解一些有关“老赵”的信息。

“你看他挣那么多钱,平时连个消遣都没有,不会打高尔夫,对雪茄、红酒一窍不通,没有情人,也没置办一艘像样的游艇,一直坐一辆挺普通的奥迪,听人说他连领带都不会打。生意人嘛,怎么说也是生活有意义的人,我看他的生活质量还不如你我呢,有啥意义啊!”

“你别操这闲心了,好好考虑一下,过来帮我,明年除了这个胸罩运动会,还会有别的大策划案,保准你忙不过来。”陈大拿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是游说关策加盟。

关策嘴上不停地说着“好,好,我考虑一下”,心里却想,谁说目标不一致的人就不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自己今天与陈大拿揣着不一样的目标坐在一起,不也是相谈甚欢吗?

接下来两个人便开始闲聊。

“我有一个私生女,6岁了!”陈大拿一副喝醉了的表情,开始揭发自己的隐私。

关策并不惊奇,无论陈大拿说出什么来,他都能泰然面对。陈大拿就是这样一个整天处于微醺状态的人,不管何时何地,陈大拿脸上的红润和说话的语气都像是二两白酒下肚后的样子。

“大哥你也赶这个时髦啊?”关策尽量装作很吃惊地问。

“我本来想要个儿子的,结果跟我老婆一样,还是替我生了个女儿。”

“嫂子知道你外面有这事儿?”

“知道,知道!我老婆是个聪明人,不哭不闹,也不上吊。男人越是优秀,老婆就越得学会装聋卖傻。你看看香港台湾那些大企业家,老大、老二、老三、老四都能坐在一张桌上打牌呢。”

“大哥准备发展多少个啊?也得凑一个麻将桌吧!”

“上回在北京参加一个会,认识了一个50多岁的女富商,一直在打我的主意,我没上她的道儿。”陈大拿转移了话题,表明了自己不但可以包养别人,也有被包养的潜质。

这让关策感觉到胃里极不舒服,不是因为嫉妒。本来关策是怀着极大的包容心来见陈大拿的,心里早就作好了刀枪不入的准备,然而此时的陈大拿却扛着一个肥胖的大脑袋,像一个倒立的保龄球一样立在自己面前,滔滔不绝地讲述着 “被人猎艳”的经历,难道那些身强力壮的“男公关”都死绝了,才轮得到陈大拿在这里抢软饭吃。

临近中午的时候,陈大拿高喊了一声“埋单”,服务员走过来的时候他却坐着岿然不动。关策付了茶钱,陈大拿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风衣,认真地检查着。

关策是开了车去赴约,没能体验陈大拿的7系V8发动机,陈大拿有些遗憾地与关策分了手。

陈大拿走后,关策还在茶馆里坐了一会儿。他实在是憋不住,就给刘成打了一个电话,将陈大拿的“胸罩运动会”和“富婆包养”之事绘声绘色地讲给刘成听。刘成正在享受王滢亲自下厨做的午餐,陈大拿的创意和风流韵事让他的胃口大打折扣。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连刘成也不得不承认陈大拿的高明之处。与王滢温存过后,刘成发现自己身上的“刺”突然少了很多,觉得自己应该多向关策学习,学习关策兼容并包的思维方式,做一个“适者”。

这不是刘成的本意,他从内心排斥斯宾塞提出的“社会达尔文主义”。对赫胥黎在《天演论》中提出的“弱肉强食,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他也不愿苟同,觉得“社会达尔文主义”将自然界的生存竞争规律放到社会学领域,主张各利益主体之间是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的关系,这不但不符合社会伦理,而且还是反人性的。人有道德,有精神,有信仰,怎么能与动物相提并论呢?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