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宿,西日昌在我身旁辗转难眠,我睁着眼望了许久的帷顶,最终瞧出繁复的刺绣绣的是百鸟朝凤,它叫我迟钝地想起,这里毕竟是一国皇后、太后的寝宫。
“还没睡吗?”西日昌也开始如我,不再动弹,仰望头顶。
“嗯。”
“睡不着就陪我说说话吧!”
“嗯。”
“好看吧?”
“嗯。”
“这是母后的寝宫。”他略带伤感地道,“小时候,我同皇兄一左一右睡在她身边。我睡不着的时候,母后总是说故事给我听,而皇兄总是假装睡着了,竖着耳朵偷听,听到乐出声来,我才知道他一直都醒着。”
“皇帝陛下幼年很顽皮,今日也依稀看出来了。”
“后来我们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宫殿,就没再一起睡在月照宫。”
我默叹,这便是生在帝王家。
“落霞丸是我业师临终前给我的,那个九花六虫丹也是。”他叹了口气道,“你别怨我……”顿了顿,又道,“我不想杀他。”
我充满恶毒地想,这是谎言。历来那至尊之座下湮灭的全是人伦,杀父弑兄的不计其数。没有一个帝王会心慈手软,所谓的心慈手软就是斩草除根一网打尽后,假惺惺的几滴眼泪。
“母后驾鹤仙游前,我和皇兄就跪在这床前。”他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冰凉,“我们握着手,同时发下毒誓,这一生都不会残害对方。”
我稍稍动容,但转念又思,真信了誓言就死定了,他们二人谁信谁死。
“但是母后知道,我们二人谁都做不到。母后真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了!母后知道我不敢上未央阁的真正原因,我是怕我忍不住亲手把皇兄推下去。”他紧握我的手,缓缓道,“可是我好不容易忍住了,忍了这么多年,但皇兄却没有忍住。”
“董舒海是我母后的外戚,若非他及时派军赶到唐洲,我连大杲的地界都踏不上。刀疤刘不过是个送死的,第三拨人才是真正的致命一击。”西日昌慢慢松开我的手,翻身缠上我的腰,几乎贴着我的脸道,“我一直想娶他的女儿为妃,但他始终不松口,今年初的时候,我表妹嫁给了一个文士。”
我一点点将身子下移,移到头挨着他的下巴,这才转去抱住他。我们的体温无法温暖对方冰冷的心,只能充样欺骗自己。
“现在董舒海正在赶往盛京,但只要我不杀皇兄,他就不会偏袒我们中的任何一人。”他忽然轻轻一笑,话锋转了,“你说我是骗子,一直要我教你,现在我就教你。骗的最高境界就是连自己都骗进去了,连自己都信以为真。”
我认为他在掩饰,掩饰这一刻的脆弱而欲盖弥彰。什么忍耐忍了很多年,其实他从小就想杀自己的亲哥哥。想到此我就觉得怀抱一条毒蛇,幼时的心肠就那么狠了,现在还会顾念最后一丝手足亲情吗?若非董舒海手握军权本身修为又高深莫测,董舒海就早挂了。是西日明给了亲弟弟一个机会,让他有理由变天。
“骗子的话不要信,骗子自己也不信……”西日昌喃喃。
这句话我信。
住了月照宫一旬,每日都单调重复着同样的事,晨起送西日昌上朝,上午禅坐,下午修炼手速,偶尔拔剑,晚间休息,夜深后先行睡卧,半夜会有一只手搭上我的腰。
西日昌忙碌得似乎已经遗忘了我的琵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皇宫内的权力转换逐渐上了轨道。陈隽钟不再亲自跑月照宫为我送饭,换了那日引我往清华池的小太监,他憨笑着说了他的名字:“贱名,小疙瘩。”答喜忍笑。答喜比较爽直,她自认修为远不及我,与我喂招是浪费我时间,所以她只负责在我练剑的时候暂捧一会儿“逆龙斩”。